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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幕 条条大路(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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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梅尔还没给我们写信呢。”尤比躺在浴池中,叫自己的双腿浮空着漂在温水里。“他这两日都住在哪了,我真担心…”

“也许是他住的地方寒酸,不想叫我们知道。”亚科夫正帮他挑拣香料与干花。他刚赶走了塞勒曼派来的几位仕女——尤比这样大了,亚科夫可不想叫他变成第二个巴图尔或小巴图尔。“他知道我们住在安比奇亚的庭院,怕我们嘲笑他。”

“他可是个厉害的艺术家,又有精明头脑,怎么会住在寒酸地方?”尤比拖着一条长长水波,用游的凑到亚科夫身边。“就算真寒酸,我们也不可能嘲笑他!”

“我们不会嘲笑他,他自己会嘲笑自己。”亚科夫不甚熟练地握着捣杵,尽量轻柔地碾那些冲鼻的颗粒。很快他失了耐心,只忍不住用力一下,瓦罐底便被他捣得嚓一声四分五裂,叫称好的香料从缝隙漏出去。

“你真不擅长干这个!”尤比气得从水里湿淋淋爬上来看。“你又弄坏一个!”

“你自己擅长,就不能自己弄这些精巧东西?”亚科夫愤愤丢开手中难用的杵,转头去收拾破碎的瓦片,并胡乱将那些没被彻底捣散的香料一股脑丢进温热的池水中。“这不是这么用的!”尤比更委屈地嚷嚷着抱怨起来。“香料要捣碎融进杏仁油里,花瓣不该捣碎,该直接放进池水里。我告诉过你,可你全混在一起了!”

“我怎么分得清这些长得一模一样的草籽都是什么?”亚科夫不管不顾地踩入池中,溅起大片水花。他庞大粗壮的身躯使大股温泉从池边猛地溢出,叫浴室的地板像发了洪水似的被淹没片刻。“这不是挺好的,水也有你要的香味了。”亚科夫惬意地躺在池沿上,长长的金发披在他的肩头。

尤比狠狠冲着他后背踹了一脚,可惜亚科夫像座山似的死气沉沉,无动于衷。尤比唉声叹气,扼腕惋惜,不得不将就着坐回池子里,摆着张臭脸给这粗鲁血奴。

“以后我都自己磨香料!”他愤怒地甩头上的水珠。“以后用不着你了!”

他们期盼的信件始终不来,慢慢这事在脑海中越来越模糊,提到的次数越来越少。过了一周,终于有客人前来拜访——“您的礼服做好了!”海伦带着位年纪轻轻的小跟班上门来,携着件大箱子出现在厢房的会客室。“快穿上试试!”

红色的金线丝绸果真极衬尤比的眼睛,哪怕不屑审美的亚科夫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他立在镜子旁,假装着一副厌倦样子,偷瞧尤比照镜子的模样,心里却嫌弃这富贵东西张扬又虚荣、无用又累赘,除了好看一无是处。尤比将新的头冠与凉鞋也穿好,又来回更换首饰,将仕女整理好的饰物匣子翻得一团糟。“好像有点大了!”连他挑剔的抱怨都透着兴奋。“这是最近时髦的吗?”

“我想着您还会长高。”海伦也凝视着自己的作品,露出骄傲而欢欣的笑容。“男孩这个年纪长得很快,一眨眼就成了男人。做得大些,免得您没几天就找我改尺寸。”

“您想的真周到。”塞勒曼在一旁点头赞许。

亚科夫瞧尤比来回拉开那坠着宝石的衣摆打量,活像只被露水沾湿翅膀,沉重得没法飞行的大蝴蝶。他忽然转念一想,海伦如何知道尤比还能长高呢?18岁还窜个子的男孩可少见得很。可他见塞勒曼忽视这事,自己也懒得追究。那阉人纵容海伦总有自己的理由,亚科夫想,舒梅尔不也是这种知情人嘛。

“要是有个画师在就好了…”尤比摘下头冠,盯上面的珍珠镶边。“真想叫舒梅尔也瞧瞧。”

“你们还没他的消息?”海伦惊讶地感叹。“最近各个租界都不大太平,说不定他已经离开君士坦丁堡了。”

“不太平?”尤比担忧地与亚科夫面面相觑。“对了,先前您叫我问安比奇亚的事…”

“咱们细细聊这事。”海伦看起来早有准备。她笑着,不知从哪又端出一个布满精巧花纹的双层盒子。“我给您带了礼物,一同品尝一番如何?”

尤比好奇地盯着海伦的雇员打开盒子,目不转睛地琢磨这稀罕礼物。“这是种新兴饮品,在撒拉逊人那十分流行。”海伦悠闲地靠在凳上。“我想着您最喜欢这种新鲜东西,便无论如何要带给您试试。”

圆滑谄媚的商人,亚科夫想。她投其所好,送些小礼物,就哄得尤比什么都不好拒绝。他瞧见那跟班捧着个又浅又宽的大铁盘,里面铺着一层细沙,将它放到火炉上烤,为接下来的烹饪做准备。尤比凑在他身边,捧着一小盒褐色豆子仔细地嗅。“它的气味真不错!”他以一种鉴赏香料的语气评价它。“醇香又温暖。它一定被太阳烘过。这叫什么?”

“您真懂行!”海伦笑容可掬。“这是烘焙过的咖啡豆。”

“这要怎么喝?”尤比等不及地问。“放进水里煮开,像茶叶一样?”

“工序可复杂呢。”海伦将手肘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您慢慢瞧。”

那小雇员从盒中拿出一个小巧的机械壶,上面支着一个转轴把手。他取了尤比手中的豆子——尤比忽然发现这年轻雇员的手上脸上有些新鲜淤青。“这伤是怎么弄的?”他惊讶地转头问海伦。“难道是您的店也遭了袭击?”

“一会再和您说这事。”海伦的下半张脸笑着,上半张脸却凝重起来。

一些宅邸的仆从也围过来瞧这新鲜东西。他们一边极小声地交头接耳,一边记下烹饪咖啡的每个步骤。海伦的雇员变得有点腼腆,嘴紧闭着,可手上一刻也不停。他打开机械壶的盖子,将咖啡豆扔进里面扣好,用力地转动起那把手,叫里面的磨臼咔咔作响。“原来这是磨粉用的!”尤比用胳膊撞了亚科夫一下。“真该给你也弄一个,省得你老浪费我的香料。”

“你不是说要自己弄吗?”亚科夫不悦地闭眼睛。“别出尔反尔。”

豆子被磨成极细的粉,打开壶便有一阵褐色的烟雾飘出。雇员又从精美方盒的第二层中取出两个带把手的锥形小罐,将它们埋进加热好的细沙中,细心堆好。他用汤匙舀了磨好的粉进罐,又取了清水注入其中。一下子里面的液体便翻腾着泡沫沸腾起来,发出滋啦响声,散出浓郁香气。“用沙子煮!”尤比连眼皮都不舍得眨。“真新奇!”

“撒拉逊人的烹饪方法。”海伦说。“也许在他们那,火炉都用不着,直接将罐埋进沙漠就行了!”

“那该是多炎热的地方啊!”尤比不禁感慨。

罐中绵密的褐色泡沫一次次翻涌起来。每当它就快冒出罐口,雇员便眼疾手快抓着把手拎罐出沙,将沸腾的液体倒入精美的茶杯。如此往复,一杯粘稠又香浓的咖啡终于制成。他低头端着杯子匆匆走到桌旁,毕恭毕敬献给尤比。

“它能加红糖和柠檬喝。”海伦期待地凑近。“您先尝尝原汁原味的。”

一股悦人的香气萦绕在尤比脸庞周围。他在所有人紧随的目光下轻抿一口,却立刻被这又酸又涩的苦味逼得挤起五官。“哦,这苦极了,也烫极了!”他忍不住伸出舌头。“和闻着全不一样!”

周围的人都被他的反应惹得笑起来,叫他害羞地放下杯盏。“快多加点红糖!”海伦欢乐地取过茶匙,挖了大量的红糖粉末扔进他的杯子,又挤了两滴新鲜的柠檬汁。“再尝尝。这东西越凉越苦,趁热喝吧!”

尤比有点迟疑,可还是再次端起茶杯试了一次。那可怕的苦涩终于被蛮不讲理的甜味剂压下,叫先前嗅到的醇香在层层滋味中浮现。搭配上柠檬的一丝酸意,竟有些清新意思。尤比感到自己闷闷的鼻腔喉道都被这醒神的香气冲开,精神抖擞,耳清目明起来。

“这样好多了!”他眼神闪亮地说。“我能明白为什么撒拉逊人喜欢这个了!”

“您喜欢就太好了!头一次喝,大多数人都不习惯。”海伦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脸上笑得像开了花。“马可,你瞧,卡纳卡基斯家的大人也喜欢你的手艺。快感谢人家。”

我怎么能算卡纳卡基斯家的大人?尤比惭愧地想。那名为马可的雇员一下子兴奋得几近手舞足蹈。他不会说拉丁语,只用意大利方言不停向尤比道谢——尤比却窘迫地站起身。“他为我煮了咖啡,怎么还要向我道谢?该是我向他道谢才是!”他发觉亚科夫正在他身后冷眼瞧这场面,直想钻进地缝里去。“谢谢你,马可!”尤比想握住那双布着烫伤和淤青的手,却被躲着不得碰触。

“他身上脏,用不着您这样。”海伦使了个眼色,马可便立刻缩回她身后去。

“现在您该告诉我,他的伤是怎么回事。”尤比气馁却侥幸地坐回座位。“租界又出了什么事?”

“这孩子是我的远房亲戚,想寻个出路,便漂洋过海到我的店里做帮工。”海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也不会有孩子。要是他聪慧机灵,兴许死后家业就继承给他,之后怎样看他自己的造化。可他真是个死脑筋。

“前两日租界里又发生袭击的事,他偏要和别人争吵是不是威尼斯人做的,偏偏还在码头吵这事,嘴上没个把门的。”尤比瞧见海伦好像狠狠拧了一下马可的耳朵,可那小跟班不喊疼也不躲闪,只伸手捂住了被掐的地方。“恰巧有个威尼斯人从那路过,他跟着一群人和人家扭打在一起,惊动了帝国的守卫。最终闹成这样,没处说理,还挂了彩。”

一阵奇妙的疑惑与顾虑与咖啡的香气一同涌进尤比的脑海。他低着头,望向那杯逐渐放凉的撒拉逊咖啡。“真对不起,海伦…”他有点自责,可又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自责。“我问了姐姐这事,姐姐只说,叫你不用担心,专心看守你的店铺。我想着之后也许能再问出点有用的东西,就把这事搁置了,也没告诉你…”

他的余光撇见海伦正严肃地转着眼睛思考,嘴角的最后一丝笑意也不见了。“有这样个回答就够了,您不用道歉!”她缓缓起身,抚着尤比的肩膀安慰他。

“可我又不能像姐姐那样知道很多事、认识很多人,又不能像亚科夫和塞勒曼一样会打架…”尤比的身体微微蜷缩着。“我就是个在这寄生的,什么都不会做的摆设…连句像样的回答都问不出来。”

“您还年轻呢。”海伦轻轻拥抱了他。“您地位高贵,前途可期。别看轻了自己。”

尤比不知道这话是否真诚,是否正确,也隐约发觉了话中藏有的一半奉承。这使他失望地想,海伦已不是个能够交心的人。但他依旧接受了这份善意,抬起脸来。“谢谢你,海伦。”他一边说,一边离开海伦柔软的怀抱。

傍晚,他们行至门口,互相告别。君士坦丁堡的天空又被染成一种极为艳丽的粉红色,所有的云都镶着金红色的边,就像丝绸礼服上奢华的金线。“舒梅尔要是真离开了,也总会写一封信告知我们。”尤比抬着头,望向大片残云。它们被海风吹得绚烂,十分壮丽。“他若有什么难处,为何不像海伦一样寻求帮助呢。”

“兴许是我们帮不上他。”亚科夫却说。“兴许他不想变成海伦这样。”

尤比担忧地叹气。他回过头,缓缓回到中庭去。

他们像前几日般沐浴、进食,最终躺到床铺上,在夜幕中打算阖眼入眠。厢房中安静下来,可整座宅邸却在夜里有别样的生机——“夜晚的主人”才是这真正的主人,亚科夫想。今夜他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得不爬起来寻到尤比身边,果不其然在床尾瞧见瞌睡打得不省人事的守夜仕女。外面冰冷的长廊中总有繁忙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叫他心惊胆战,顾虑重重。他半睡半醒地思考白天尤比说过的话。尤比会变成什么模样,他又该变成什么模样?此后二人该如何是好,可期的前途又通向何方?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愈加清脆地逼近来,在这服侍的仕女仆从们也醒了神。尤比惊恐地被推开房门与拉开门帘的声音吵醒,睁眼便瞧见亚科夫同他一样惊恐的脸。

“怎么了?”他看到他威严的长姐携着塞勒曼,身后跟着大队仆人闯进他的房间。他紧张地抓亚科夫的袖子。“我,我打算睡觉了…”

“我听说海伦给你的新礼服做好送来了。”安比奇亚的身上也穿着件奢华礼服,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珠光宝气。她的声音冰冷又炙热。“穿上叫我看看,我们出门去见些人。”

“可天都黑了!”尤比从床上窘迫地起身,光着脚下了地。“这么晚了,我们去哪见谁呢?”

“去了就知道,别这么胆小。”安比奇亚抬抬手,叫塞勒曼无比温顺地凑到她面前。“找套体面铠甲给他。”那两片极为鲜艳的红嘴唇一张一合。“叫他收拾得利落些。”

他?谁?亚科夫看到塞勒曼安静地点了头,转头便向他走来。斯拉夫人像只应激的熊般张开臂膀站直,挡在他面前。“没根的东西!”他辱骂着。“想干什么?”

安比奇亚被这句话惹得大笑起来,转身携着所有人离开。她诡异而意味不明的笑声在长廊中远去,叫亚科夫浑身竖起的汗毛终于重新贴回皮肤上。“别误会。”塞勒曼的脸上带着副尴尬却得体的笑容。“安比奇亚叫您与尤比一同赴宴去。跟我去换身锁子甲,我们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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