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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幕 王子的远征(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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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次日的清晨,巴图尔亲自来敲毡房的门。尤比从亚科夫的怀里醒来,沉甸甸的胳膊压得他手臂发麻。

“您的姐姐有了回信。”可汗微笑着。“您的长袍怎么了?为什么披着毛毯?”

“昨天晚上他睡着时,不小心贴到火塘边上。”舒梅尔将谎言信手拈来。“后背烧着了一小片,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扑灭…”

“我想要回原来的衣服穿。”尤比抬起头,直直盯着巴图尔的眼睛。“能将行李还给我们吗?”

亚科夫微微一惊,却立刻平复。一股小小的自满在他胸腔内迅速膨胀,叫胸口的刻印澎湃地跳动。

可汗的黑眼睛转着,扫视了这间毡房。他的笑容忽然看起来有些僵硬。“当然可以。不过,我需要留着亚科夫的武器。”他清了清嗓子。“您觉得呢?”

“当然可以。”尤比也笑着回应,他的嘴角牵出两个梨涡。“反正他也用不着。”

三人换了衣服,再次随可汗爬上坡顶,前往议事帐。草原的劲风依旧猛烈,将尤比的羊毛斗篷吹得展在空中,像面巨大的黑色旗帜。“您的姐姐很重视这事。”巴图尔从帐内取出一卷棉布信件。“今日有许多份相同的信送来,还丢了一份。幸好我这还有许多。”

“真的?”尤比打开那信,努力装出细细阅读的样子。“这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允你请求,使他观战’,是什么请求,观什么战?”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地问。“我们写给她的信可没提这些。”

“这是我与安比奇亚的一个隐秘约定。”巴图尔和蔼回复道。“您知道,布拉索夫城的军队正往这来,估计后天就到了。”

“那我们还来得及新年到多瑙河吗?”尤比回头,看重新穿上十字的亚科夫。“那离这有多远?我们怎么过去?”

“那不远,草原路途平坦,马走一天也就到了。”巴图尔挥挥手,叫人过来,用突厥语说了什么。“我会送您一辆马车,好带上驴子和箱子。”

“哼,这还不错。”尤比看到有人立刻牵着辆宽敞马车来,高兴地背过手,鞋子在地上踢。然而亚科夫立刻提着他的斗篷叫他站好。“嗯…感谢您的礼物。我们的马和驴子在哪里呢?”他又问。

“请随我来。”巴图尔依旧保持着笑容。“我还有许多要给您看的。”

他们行至一处视野极好的高坡——正是舒梅尔先前作画的位置。尤比向下望去,发现森林与草原的分界处,狭窄的山口已被围起。不过那里的步兵方阵稀稀拉拉,看着人数不多,装备也并不精良,甚至没件像样的皮甲——他们只由一小支骑兵带领着。

“这些人都是奴隶。”巴图尔望着那处说。“他们负责先锋。”

尤比疑惑地看着那。“奴隶来负责先锋?”他问。“那岂不是…一下就被冲散,全逃跑了?”

“正是这样。”巴图尔又伸着手,指向山口旁的两侧,靠近森林的坡道。“那处会布着最精锐的重骑兵,也是我的主力。”

尤比又努力向那处看。他瞧见图拉娜与她的双胞胎正骑在马上,在上百匹战马间奔走。三人骁勇地穿着鲜艳的战袍,在暗淡的盔甲中极为醒目。

“这条是布拉索夫通向这最近的路。”巴图尔抚弄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等到冯?布鲁内尔的军队到了,无论前锋是骑兵精锐还是农民编的步兵,都只会与奴隶陷入混战。”他的手指指向那,向南划出一个方向。“奴隶们四散溃逃,后撤。他们的目的是引出大部队的步兵,叫他们不缩着头藏在山林里。我知道,冯?布鲁内尔可没多少骑兵,他们的马匹甚至都要从我们这购买。”

他又将两只手掌置于两侧,盖住自己的精锐骑兵。“待到步兵被引出,便叫两侧的精锐骑兵冲下山坡,恐吓他们。”他的双掌啪地一声,合到一起。“一群被吓破了胆的农民,足以叫全军溃散。胜利如探囊取物,瓮中捉鳖。一天就能结束战斗。”

尤比惊讶地听着这些。听巴图尔说的,仿佛掀起这场战争的冯?布鲁内尔是个纯粹的蠢蛋,无一丝胜利可能。他回头望亚科夫的脸——对这些事经验丰富的血奴面上摆着一副看不出态度的神情。

“嗯…愿您得胜。”尤比似懂非懂地敷衍道。“那我们的马和驴子在哪里,呃,战场的哪里?”

“不必担心。”巴图尔抚上他的肩膀,叫他向南方远处的草原上瞧。“您的马匹与马车都会被安放在远离战场的角落。”他白森森的牙又从笑容中露出。“‘无论胜负,待至新年,必送其至边城鲁塞’。即使迎来不可能的失败,您只需到那去,向南一路行驶,很快便能见到多瑙河,到达罗马边境。”

尤比向那处密密麻麻的士兵营帐处瞧。可汗就是不肯告诉我们的马在哪个帐篷里,他郁闷地想。“好吧。”他向前走,躲开巴图尔的手,走到懵头懵脑的小巴图尔那去。“我…我很喜欢和你的小儿子相处。”尤比违心地说。“我打算与他讨论些希腊文学…大战在即,您该去多做准备。”

幸而,巴图尔理解他的意思,也不多为难他。“祝您愉快。”尊贵的可汗向他微微行礼,脸上带着那面具似的笑容,迈步离去。

“哦,这作态真叫人疲累!”尤比叫奴隶取了件大毯子来,干脆躺到上面,好不叫泥泞的草地弄脏衣服。他歪过头瞧小巴图尔——鞑靼人的孩子刚和他谈了没一会,就被那些名字相似的神话人物与史诗故事搞得头昏脑胀,一有机会,就立刻跑去与大个子奴隶玩闹。奴隶乐得偷闲,那大伞也懒得撑了。

“我有个问题。”年轻的吸血鬼一副思忖表情,又转过头,望山下的步兵方阵。“奴隶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不一起反抗巴图尔?”

“你亲眼瞧见图拉娜如何将奴隶带回来。”亚科夫站在他身旁,指旁边的骑兵。“他有军队。军队抓来奴隶,也能镇压奴隶。”

尤比皱着眉,又想了一会。“那军队为什么听巴图尔的?”他问。“他们又不能像巴图尔那样,每日有女奴陪伴,只躲在帐里看别人打仗。”

“因为巴图尔是可汗,他负责将抢来的东西分给每个人。”这次是舒梅尔回答了他。“军队不用考虑别的,只要听话,就有钱拿。”

“那军队为什么不直接将抢来的东西据为己有?”尤比坚持问道。“非需要可汗来分吗?”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不如说常有。”舒梅尔抚弄着胡子的梢。“比如说,图拉娜要是砍了巴图尔的脑袋,自己去做可汗…”

“那士兵们为什么就听图拉娜的,叫她做可汗?”尤比穷追不舍地瞪着眼睛。“她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又打不过整只军队!”

“这可真是一大堆为什么!”舒梅尔惊讶地张大嘴巴。“瞧你那眉毛皱的,再过两天,就要变得像亚科夫那样生皱纹了!”

“他也是时候听听这些。”亚科夫迈开步子,他的眉头反而舒展开来。“我给你我的解释。”

三人拖着监视者,行至山坡的另一面——那边冲南,在士兵大片的营帐背面,正涌出一大片羊群。“这些羊是充作军粮的。”亚科夫伸出铁手套,指向远处跑动着的密集的白点,它们那样小,像在一半雪一半枯草的原野上洒满了芝麻。“我要你盯着它们,琢磨鞑靼人如何放牧。”

尤比瞪着眼睛,目光投向遥远的平原。过了没一会,他便敏锐地察觉亚科夫要他看的是什么东西。“他们有牧羊犬和马!”他立刻道出答案。“他们骑马,指挥牧羊犬牧羊。牧羊犬和马都跑得很快,叫那么多羊都能按他们规定的路线走!”

“哪有牧羊犬?”舒梅尔觑着眼睛。“好吧,我也瞧着了,那原来是牧羊犬。”

“一个牧民,没有马也没有狗,最多只能放几十只羊。”亚科夫说。“但如果几个牧民骑着马,再带上训练好的有经验的狗,就能放几千只羊。

“你的问题是,为什么羊不去自己放牧自己,这样就不会被人圈养宰杀。你还问,为什么狗和马不能自己放牧羊群,这样也再不用向人类摇尾乞食。”

尤比又想了一会。“好像是这么回事。”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野生的羊没有人养,在外面一样能吃草。不是吗?”

“现在是冬天。”亚科夫蹲下来,从脚下拔出一颗草根,递给尤比。“记得刚来时我和你说的吗?牧民要在下雪之前割好草料,囤积粮食,规划牧区。否则,冬天的草料不够,羊群就会挖开雪,把草根也刨出来吃了。这片草原就会变成寸草不生的荒漠,几年也恢复不来。羊群全饿死,狗和马也没得吃。”

尤比盯着手里的草根瞧。“难道人对羊群还是有益的?这真不像你说的话…”他抬起脸,满腹疑惑地问。“可人又不是羊,不是马,也不是狗。人有思想,人总能明白这些。要是有一天,羊像人一样发觉自己不想这样,怎么办呢?”

“这就是问题。”亚科夫严肃地眺望那片羊群。“奴隶不是羊,士兵不是狗,官僚不是马。他们和可汗、国王一样都是人。但可汗和国王总想叫人变成羊、狗或马。叫他们都是牲畜,都是奴隶。”

问题的答案仿佛呼之欲出。尤比想,他好像快明白了,却还离真相差了一步。真如此简单吗?

“不是这样的。”在他们身边沉默了许久的舒梅尔忽然抱着手臂反驳道。“尤比,别听他的。他真野心勃勃又自私…他将别人都不视作人,美名其曰恨铁不成钢。仿佛有了这个理由,就能目空一切、傲睨万物,觉得别人活该受人掌控,全怪他们自己想不明白。

“他从来没想过,这是一种选择。”

“一种选择?”尤比扭过头,更疑惑地看他。“你是说,有人什么都明白,却自己选了受他人掌控?”

“正是如此,也不是如此。”舒梅尔慢条斯理地讲。“你觉得羊群、牧羊犬和马,每天都过什么样的日子?”

尤比继续远眺去,瞧那些脏兮兮的小白点在枯黄的草原上跑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也敏锐地发觉舒梅尔的意图。“有了人,羊、狗和马都再不用担心吃食。无论下雪还是干旱,人总能想办法替它们解决…直到人需要他们送死的那天,它们被捆上架子,就和宴席上的那头羊一样,一刀便结束了。”

“人也是一样的。”舒梅尔说。“人可以自己选择不想考虑哪些事情,叫别人替自己考虑。每个人有自己擅长考虑和不擅长考虑的,总不能叫所有人都去投票决定这重要的事。羊群要是能决定如何放牧自己,会把草根刨出来吃了;牧羊犬要是决定如何分配羊肉,它们就变成狼,每天都得重新捕猎;更不用说马,要是没了人,它们自己都活不下去!你知道一匹马每日要耗多少草料!

“最后的一刀,就是交换的筹码。有许多人是用这一刀,来交换一辈子的安稳。这样,就只用思考自己想思考的事情,过快乐的日子。”

“这叫奴性!”亚科夫拽过尤比的手腕。“别听他的。就是因为总有人怀有奴性,巴图尔那样的人才获得了权力。”

“这是选择,这是分工,这是自由!”舒梅尔盯着尤比的眼睛。“好吧!亚科夫想怎样觉得也是他自己说了算,不关我的事。那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也不重要,不是吗?”尤比将手心里的草根捏成一团,望向远方。“我既不能改变这些,也不能改变我自己。你们说的,其实是你们自己的处境,与我截然不同。又为什么要问我怎么看呢?”

话说完,亚科夫松开了他的手腕,舒梅尔也叹着气移开目光。“这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大实话。”舒梅尔感慨道。“每个人的烦恼各不相通,哪怕同生共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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