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敏锐地注意到秀芹今天穿了身儿鲜亮衣裳，人也比昨儿活泛许多，她略一转脑筋就知道咋回事儿了。看来她哥嫂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既然两方都有意，她得加点火，她对江有才道：“有才啊，你表妹的做的饭可好吃？在家吃惯了娘做的粗糙饭食，这回在你舅家可算是饱口福啦。”

她这话有夸赞秀芹的意思，又奉承了哥嫂，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周氏跟她对了个眼神，眼里俱是笑意跟默许。

江有才不傻，自然也听出了她娘有意撮合，他心里不痛快极了。他可以不顾忌他娘的面子，可不能不顾及舅舅、舅妈的脸面，他们一家人费心费力地招待他们，他不能这样不识好歹。

他看都没看他娘一眼，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秀芹显然也听到这话了，她盛好饭递回给江有才时手都在微微颤抖。她转身去了灶房，不声不响地盛了一碗肉汤过来递给孙氏，“小姑，刚在锅里舀得的，您趁热喝，我专门放了黄精炖的，补人呢。”

“喔哟！”孙氏惊呼一声，赶忙接过来，“多谢小侄女儿。”

她呷了一口肉汤，夸道：“我的乖乖，秀芹这手艺真是没得说！不知以后谁能把她讨了去，可就有福喽！”

她是调侃，也是故意说给江有才听。秀芹脸臊得通红，周氏笑着接话道：“她姑，你这样赞她，她都不好意思了。”

江有才懒得听她们你来我往说些互相吹捧的话，也不想再掺和在里头，火速刨完了碗里的饭，说了声‘我吃好了，大家慢慢吃’就下桌了。

他蹲在外首廊檐下，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这样讨厌他娘，只顾着自己的心意，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想法。偏生他还得顾忌着舅舅一家，不能明着甩脸子。他心里的郁闷无处发泄，干脆去抱了一捆柴出来劈，集中注意力，一下又一下的劈，不好的情绪发泄不少。

他是多么地想回家啊，他宁愿在家天天干活，也不愿在这里吃着好饭好菜受煎熬，他想下午就走。

等他们吃过午饭后，他把他弟有庆叫过来，叫他去给他娘说下午回去。要是他去说肯定舅舅一家肯定要留，走不脱，但有庆还小，小孩子吵着要回去只会被认为是恋家，一点理由都不需要有。

有庆在这边正耍得新鲜呢，不愿去说，被他威逼利诱了一番才去了。可有庆这小子刚跟他娘提了两句，他娘一哄就答应再住两天，太没有立场了！

江有才不得不亲自去把他娘拉过来，直言道：“娘，我们今儿下午就回去吧，爹和奶奶两个人在家里，家里的活计他们顾不过来。”

孙氏剔着牙道：“这时节的活又不赶，急啥。”她好久没过这么清闲的日子了，正好在娘家舒坦几天。更何况正事还没办成呢。

江有才早知她不是那么容易说动的，放下话来，“最多再住半天，明天上午我就回去，你要是不愿意回就带着有庆耍够了再回吧。”

“还有，我跟表妹的事我不同意，你别再费心了。”

孙氏张口要劝他，江有才已经走了。这死小子，这么个犟性儿也不知是随了谁。她吐出一丝从牙缝里剔出来的肉渣。

下午江有才又被孙三哥拉去捞鱼，他没去，跟着他舅舅一道去地里干活了。麻烦了舅舅一家这两天，明儿就要走了，走前去帮他干半天活路吧。

周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侄子是越来越中意了。她拉了孙氏进屋，把话挑明。秀芹本也在屋里坐针线活，一听大人提这事儿就羞避到灶房去了。

至于有庆，早不知跑去了哪里玩。

孙氏支支吾吾两声，不知该咋回这话，她是一万个想答应啊，偏江有才接连否了两次，她有些动摇。周氏见她迟疑，就问她，“妹妹，你难道没瞧上咱秀芹？”

要真是没瞧上，中午饭桌上她那么起劲干啥。

孙氏忙道：“嫂子这是哪里的话！我心里不知多喜欢秀芹呢！”

周氏微微皱起的眉毛放平了，“那你犹豫个啥？”

孙氏不好说儿子没看上秀芹，只道：“唉，还不是有才那不省心的小子，他说不想这么早成亲......”

周氏一听是这，没放在心上，“这有什么的。且不说侄儿的年纪也该成亲了，他要是真不想，可以先定下来，再等个年吧两年成亲也使得的。”

好女婿不好找了，碰见了就得赶紧抓住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女方的态度已经放得很低了，孙氏要是再拒绝就是不给面子，她只能先应下来，准备回头再好好劝劝儿子。她现在还不知道江有才的决心，还只是简单以为是少年人一时脑筋转不过弯来 。

事情就这样说了下来。

晚上，江有才干活儿回来又是一大桌子的饭菜，周氏和秀芹对他的态度亲热了好多，他还以为是自己帮着干了活的缘故呢！

饭桌上，周氏连连给江有才夹菜，然后一脸慈爱地瞧着他，江有才被整得怪不自在的，就说：“舅妈，您别顾着给我夹菜，您也吃，我碗里都堆不下了。”

周氏却说：“年轻小伙子饭量大，要多吃。”

她又对坐在旁边的女儿道：“秀芹，给你表哥舀一碗肉片汤晾着，你这丫头咋这么木呢。”

秀芹放下碗筷，含羞带笑地舀汤，江有才拦都拦不住。他心里无比疑惑，这到底是怎么了，感觉像是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

等饭吃得差不多了，他开口辞行“舅舅，舅妈，多谢你们这两天的款待，明儿我们就回去了，你们空了也去我们那边耍。”

“这么急就要回去了？急啥呢，多耍几天。”孙宝方觉得挺突然的。先前妻子已经跟他通了气，说两个孩子的事定下了，既是这样，他好歹得再留侄子耍个三五天啊。

江有才早就料到他会留，说出早想好的借口，“家里就我爹和老奶奶，我们待久了他们忙不过家里的活哩。”

周氏心想这孩子还蛮孝顺，她心里颇感欣慰，可还是不肯放他走，“起码再耍两天，你们表兄妹间也熟悉也熟悉。”

秀芹听了头垂得更低，耳朵通红，她有一搭没一搭往嘴里喂白饭，全副心思都放在等江有才的回答上。

江有才楞了楞，道：“舅妈这话说得奇怪，我跟表妹有啥好熟悉的。”如今都大了，也该避嫌了。

他这话把周氏也说得一愣，两人显然是鸡同鸭讲。

孙氏看不下去了，丢下碗把他叫了出去，跟他说了定亲之事。江有才当时就怒了，大声道：“娘，你咋能这样呢！我不是说了不行吗？！”

这一嗓子把堂屋里吃饭的人都惊动了，孙氏被儿子这般质问，感觉脸上很没有面子，沉下脸，“我为你忙前忙后地还操心错了？敢对老娘大小声！”

江有才感觉跟他娘完全说不通，直接进了屋去对孙宝方、周氏两口子说，“舅舅、舅妈，我一直把表妹当亲妹妹看，我跟他的事儿就算了吧，请你们见谅。”

虽然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爹还没来呢，孙氏一个人下不了拍子，再说江有才也长大了，作为成年男子，对自己的婚事该有话语权。

秀贞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饭碗里，然后嚯地起身跑回自个儿卧房去了。孙三哥也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儿，不过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在场的只有江有庆是个完全懵逼状态，他想着，刚刚不还饭吃得好好的嘛，咋突然就吵起来了。

周氏变了脸色，质问道：“有才，你这是啥意思，你娘可是亲口跟我定下的，这还没一天你们就后悔呢？”

这时孙氏也进来了，她怕有庆扎不住话回去乱说，于是叫他端着碗出去吃，还吩咐他没人叫不准进来。出去前孙三哥给他夹了满满地一碗肉。

有的吃，有庆就心满意足地出去了，才不管里面即将发生什么。

面对周氏的质问孙氏也无言解释，干脆赌气似地让江有才去应对。江有才站在堂屋中央，不卑不亢道：“我娘是背着我答应的，这不作数。”

孙氏和周氏都气得不行，孙氏是被她儿江有才气的，他真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啊，周氏是被孙氏气的，出尔反尔，心里对她有了怨气。

好歹是亲侄子，孙宝方不想把局面搞得太僵，从这两天他能看出来，江有才是个不错的孩子，能干，有良心，他缓和了声气，问江有才，“有才啊，舅舅、舅妈都很喜欢你，这才想亲上加亲，你为啥不答应这门亲事呢？难道是觉得你表妹配不上你？”

江有才目光转落在地上，“不是，表妹很好。”

“那你为啥不愿意？”孙宝方问。

屋里众人都盯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江有才低下头，在心里思索该怎么回答，他想过说真话，可此时把素花扯进来，只怕她娘以后会把素花一家人恨得出血。

不行，不能这样说。

不正确的“爱”比恨更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