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三日，匡连海都不见清醒，潘玉拖着薛太医来诊，还是“并无大碍”的结论。

潘玉：“那他怎么一直不醒？都好几天了。”

薛太医：“匡公子虽身无大碍，但心神涣散，我用针刺了他的穴道，日常护理之余要多刺激五感。”

“何为五感？”

“气味、声音、触觉…他在昏睡中对外界也不是全然无感，多接触平时熟悉或喜欢的东西可能就醒了。”

“刺激五感”的医嘱让潘府短暂陷入到一团乱麻中。“这屋窗户不好通风，需要改造，再去摘些花来。”

“小姐，这个季节哪还有什么花呢。” “桂花！”

武大人府上也不太安宁…武三思：“让你盯着点匡连海，他动手时帮一把，你倒好，自己把人杀了，还遇上狄仁杰的人。”

阴山剑客：“那匡连海根本就是在做戏，老奴这一心急...”

武三思：“李玉良尸体找到了吗？”

“还没有...已经派人在落崖周边搜索，他掉下的地方刚好是白沙河下游，恐怕是被水冲走了。老爷，李玉良被奴才打了一掌，又跌下悬崖…”

武三思：“李玉良这事必须万无一失，至于匡连海，既然他决意割席…”

“奴才那一掌估计够他躺十天半个月，要不要把他给…”

武三思慢条思理道：“不要老是打打杀杀，多动动脑子，你最近去潘府探探。稍微客气点，潘有利虽然死了，但潘玉母家不容小觑，她舅舅还是圣上宠将。”

桂花香薰没有半点效果，那人前两天还有些眉头微蹙的柔弱瞬间，现在索性连睫毛都不颤一下，若不是摸到他平缓的脉像，下一个五感丧失的人恐怕就是她潘玉自己，被吓的。手从颈动脉挪开，抚上他的脸颊、眉毛、头发…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上滋滋地通过，她无暇顾及，触觉刺激也是医嘱。

小环按要求送来一波新的香薰材料，刚要出门又被潘玉叫住：“你知道有谁会吹尺八吗？『梅花三弄』、『江潮』、『关山月』？”

听到这一轮是音乐疗法，小丫头吓得赶紧摇头，然后以“匡公子醒来要喝参茶得提前煎好”为由飞快地溜了。煎茶的功夫她又一次认真祈祷，求菩萨让躺着的那位快点醒来，不然凭小姐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恐怕得把房子拆了，再整个乐班回家。

屋内飘着淡淡的、烘烤过的橘皮香气，一团乱麻的刺激疗法也不是全然无效，匡连海数次从深沉的梦境跳出，在这个以他喜好缔造的空间中短暂停留又再次坠回更深的梦里...

“唉，你有没有看到他的手动了一下？”潘玉惊喜道，“看来这法子有效。”

一边的小环也是又惊又喜，喜的是菩萨终于听见自己的祷告，惊的是这『有效』的烘皮大法若是再继续，恐怕潘府这个月都不需要再买新水果了，她正忧心自己的伙食，就见管家走了进来。

“小姐，有客人来了，是武大人府上的。”

“他来做什么？”潘玉蓦地看向匡连海，随后跟着管家走了出去，来到正厅见阴山剑客正襟端坐，便在对过的位置坐下。

潘玉：“武管家？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阴山剑客：“潘小姐，老夫前几日和匡大侠切磋武艺下手没轻重，听说他受伤了？”

“你是来看他的？” “不，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阴山剑客嘴角带笑，眼神却是阴毒，“老夫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事你必须知道。”他停了片刻，“杀害潘大人的凶手就是你的身边之人。”

潘玉听闻笑了笑：“喔？我倒想听听是谁？”

“你不相信？”他提高了音量：“潘小姐，匡连海先是杀了看见他行凶，从你家跳墙而逃的刘振彪，又杀了目击刘振彪逃跑的三爪鱼，都是为了掩盖他杀死你爹的罪行。”

“武管家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潘玉的语气又冷了三分。

“我陪老爷验看刘振彪尸身时，发现他死于叫无影拳的招数，别人可能不知道，你和匡连海一起学艺多年，总不会不知道吧。”

听到无影拳三个字，潘玉慌了神，用这样隐藏自己的招式定不是直面敌人时的情急之举，怕是提前谋划好的精心考量。早前为他开脱的理由全都碎成沙子，那些因为他受伤暂且搁下的失望、伤心、愤懑卷土重来，掀起阵10级大风吹得她头晕目眩，就快要站不住了。

她强撑镇定：“真是笑话！无影拳又不是什么隐秘绝学，你凭什么说是我师兄所为？”

“无影拳确实不是绝学，但能用无影拳杀人，还能和你搭上关系的，这世上能有几个人？”见她一副油盐难进的模样，阴山剑客竟露出几分失望，“潘玉啊潘玉，你只顾男女私情，不辨是非 ，杀父之仇都置若罔闻和你那混蛋师兄出双入对，潘大人九泉之下岂能安宁？”

“你！”潘玉嘴唇微颤，随即嗤笑一声：“不劳费心。”说着站起身摆出送客的模样。

“你可真是执迷不悟…”

潘玉一个人坐了很久，春香逃跑的那一夜，她的心就被匡连海植满了荆棘，时不时将她刺痛，只不过这次刺得厉害了点。

她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准备回屋，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顿住…混蛋？他刚才说谁是混蛋呢？！伤心又加上生气，只觉头痛欲裂，得好好睡一觉，如果能睡得着的话。

夜深了，小环撤了匡连海屋里潘玉烘烤橘子皮用的烤炉，摘了一大捧桂花补位。她瞧见匡公子睫毛闪动，内心一喜，转而遗憾小姐没看到，小姐若是见着桂花有用，说不定就不会再和橘子死磕了。

平时恨不能12个时辰都待在这儿，今儿不知怎么了，这都快到夜里了，她都没有再来过…

潘玉醒来时已是夜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像走马灯似的在她梦里闪现：春香的眼泪、武管家的神色、爹爹的模样,连同与师兄练剑、下棋、看花、烤橘子皮的片段混合在一起又都消失不见，睁开眼就只剩下他病中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她忽然迫切地想要见到他，才不过半天，竟觉得和天山的夏天一样长。潘玉披上衣服向匡连海房里走去，这一刻，她也分不清自己的心境，究竟是爱？是恨？是好奇？还是想报复？她就是想要看看他。

看看他那副因为偶然机会得以窥见的脆弱不堪；看看他那小心藏着又被揭开的贪婪欲望；看看他的叛离背刺带给他的伤痛苦楚；看看过去从未尝试看清的那个人，还有自己的这颗心。

桂花若有若无的香气伴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潘玉终于意识到：看清了他的恶意，自己也不愿离开，就像心里若没了他种下的刺，那也就只剩一片荒漠了...

她看着匡连海憔悴的模样，心又被刺痛，俯身朝他蹙起的眉头亲了下去，嘴唇一触即离，心里的刺竟也跟着温柔收拢，眼泪倏地掉落，终于能敞开心扉地哭一场了…

匡连海正在做一个可怕的梦，潘玉拿剑刺进他的胸膛，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望着她，心里存了一点侥幸，赌她最后的不忍。像是等了一辈子那么长吧，师妹还是没有松手…心如死灰原来是这种感觉，便又朝刀口走了一步。

眼前渐成模糊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茫茫中听到师妹在哭，他用尽全部力气寻着声音抓住了她的手，整个人倒在她身上。

不管了，死也要死在她怀里…

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沿着五脏六腑弥漫到半个后背，他疼得轻哼一声，一只手搂过来拍了他几下，动作轻软得像根羽毛，接着一段含着鼻音的轻声混了股温热气息从脖颈流进耳畔，“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