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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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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自那日江府外树林一别,已过了许多日,那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那晚发生的一切足以颠覆花无缺十八年来的所知所想,首先便是铁心兰奋不顾身救下江小鱼。他吩咐侍女将心神不定的女孩安顿好之后,独自在院外坐了很久,也想了许多事。他自小长在移花宫里,他是移花宫唯一的男子,所以对女子格外温和礼让些,这也是他的天性使然。

而铁心兰与他映象里的女子格外不同,她大气聪慧、侠肝义胆,他是真心想与这样特别的女子结交的。但她今日的举动,着实让花无缺吓了一跳,从峨眉山的跳崖之举,他便知道铁心兰对江小鱼有情;直到她舍身相救,花无缺才真正感受到情,那种热烈不悔的情,让他平静了十八年的心有了一丝动摇。

但真正让花无缺震撼的,是江小鱼。

自从在江府见到江小鱼的那一刻,花无缺便知道了他的厉害之处,能从峨眉山坠崖却毫发无伤,并且千里迢迢来到镇江查出藏宝图的真相,这些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江小鱼三言两语就能把一个只见过了了几面的人猜个透顶,花无缺心里惊讶万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你的确很了解我。”

“但不足为惜。”

当江小鱼一向游刃有余的神情中出现了几分无措,花无缺竟莫名地生出些许不忍来,但他很快将这一丝不该有的感情强压下去——使命为先。

同时他也对江小鱼产生了一些好奇:

能让铁心兰不顾名节相救的,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而且移花宫要杀的人,也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就他个人而言,不得不承认,江小鱼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江小鱼仓惶逃脱之后,花无缺派人四下打探,终于得到了一些线索。

在目标之地搜寻一番,却不见他的踪影。

“惊扰了,我们是来找人的,他叫江小鱼。”

“错不了,我打听到他一直跟着你们海家班,还请你们把他交出来。”

最终只得了海家姑娘一句冷冷的“不知道”。

此番扑空一场,花无缺并没有多少难过,他不知道江小鱼和移花宫究竟有什么恩怨,两个姑姑为何要除掉他,虽有责任在身,却也不着急找他。

有缘自会相见。

再次相会,是因双狮镖局一案。

地灵庄里,花无缺听着面前神秘人对江南大侠的指控,只觉得不可思议,而那人的一时疏忽将自己步入死局,又有江别鹤在一旁颠倒是非,孰是孰非难以分辨。

最后那人似是恼羞成怒,一番话成功激得花无缺与他动起手来,两相交锋终是他落了下风。

花无缺缓步上前,拨开他凌乱的发丝,那人居然是江小鱼!一时间各种纷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此后几年,花无缺无数次的想过,若没有罗三罗九,那一剑是否会刺下去。

每每思及于此总是忍不住的后怕,他真切地记得那时候他的确是起了杀心的,移花宫的使命、江别鹤的挑拨以及当时被激怒的情绪,三者的共同作用让他鬼使神差地举起了剑。

他竟对罗三罗九生出了几分感激来,尽管他们动机不纯。

一次夜话时,不知道怎的提及此事,花无缺突然沉默了,江小鱼从那片刻的寂静中读出别样的情绪来,他轻轻捏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那么久以前的事,别想了。”

花无缺蹙眉道:“太危险了。”

江小鱼晓得花无缺是在说他故意激怒他的事,本想调侃一番“谁知道你这么笨,笨的让我想打你”,但一对上他满含深情和歉意的目光,却是半句玩笑话也说不出了,只脱出一句“这不关你事,是我太冲动。”

花无缺轻叹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

江小鱼抬手捂住花无缺的嘴,笑容里带着十足的信任,“没有万一,我相信你。”

花无缺拿下他的手,暗自感动了一会儿,忽又反应过来,在江小鱼额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你惯会唬我。”

江小鱼捂着额头,嗔道:“谁唬你了?”

“那时我们水火不容,见面必是要大动干戈的,你怎会信我。”花无缺语气中带着笑意,佯装正经地问道,“可不是在说好话哄我?”

江小鱼往他怀里拱了拱,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抱怨道:“我还不是怕你伤心……真不解风情。”

花无缺无声地笑了,他虽笑得隐忍,却还是牵动了身体的震动。本来江小鱼眯着眼快要睡着,这一下清醒了,也陪他一起笑。

最后江小鱼实在耐不住困意,半梦半醒间还不忘道“晚安。”

“晚安。”

-夏

花无缺在城东不费一兵一卒大败慕容世家,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并非是他要维护江别鹤,而是他查出双狮镖局的事与江别鹤脱不了干系,不能让慕容世家把人带走。但明眼人怎么看都是江南大侠遭人诬陷,花公子毅然相护化解干戈,维护了武林的正义。

花无缺自有他的顾虑。殊不知,他已经被某人在心里骂了几百几千次了。

先是在江别鹤面前演了一出戏,又与江小鱼定下三月之约,三月之后一切事毕便可回移花宫复命了,但世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彼时的花无缺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之前还对你有诸多误解,见谅。”

“我小鱼儿大人有大量,放心吧,我是不会怪你的。”——真不谦虚

“不过这事也的确怪不得你,要怪就怪江别鹤这家伙,太老奸巨猾了。说吧,我有什么能帮你的?”——花无缺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解释,不成想能如此顺利。

“既然我们这三个月里面不是敌人,那不妨我们就做三个月的朋友吧。”

“朋友?”

朋友一词对花无缺来说是最陌生最遥不可及的,他一个人吹笛、一个人下棋、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练功,他对每个人都温和有礼却从不交心。

所以江小鱼对他来说是一个极为特别的存在。

“看不出来啊花无缺,你还挺能演的,把江别鹤那老狐狸都给骗了。”

“不是跟你学的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不只是一句玩笑话,花无缺也觉得江小鱼身上有许多值得学习的东西。

那日花无缺与燕南天比试不敌,以为将是绝境,却在河边醒来时看到了江小鱼。

这种感觉很奇妙,世人都道移花宫少主完美无缺,是人人艳羡的对象,是无比强大的存在,姑姑们也教导他变得强大,移花宫不允许有弱者,久而久之他自己也习惯了包裹自己。现下他被江小鱼所救,那人又三言两语堵住了自己满腹的疑问,在自己迷茫无措之时朝他伸出手,花无缺能感觉到他那颗冰封的心在慢慢消融。

送别了铁战父女、遣走了荷露荷霜,两人在河边随意闲聊,花无缺好似一下子挣脱桎梏,发自内心的笑了。

江小鱼乐得开怀,“花无缺,你跟我初见你时不太一样,终于像个人了。”

花无缺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挺好的。”

他也发现自从定下三月之约,他的笑容比以往多了许多。花无缺认为江小鱼有一种特殊的感染力,凡是同他一起的人,很少有不笑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江玉郎也曾和江小鱼锁在一起半个月,除了担心害怕就是阴谋诡计,又何来的笑呢?

只因他是花无缺。

花无缺坦坦荡荡,江小鱼不用费尽心思去提防他,花无缺也知道江小鱼是个君子。彼此能开诚布公、真心相待,自然是快乐的。

之后江小鱼带着花无缺过生日,那是他前十八年来最快乐的时光。他做了许多从前没有做过的事,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欢欣和喜悦。

看着眼前人的笑颜,花无缺觉得输棋也不是什么坏事,只盼着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他许下的第一个生日愿望,也是当时他认为的最后一个愿望,是他带着最诚恳的心、最热烈的期盼向命运表达的最渺茫的期许。

所幸他们还有漫长的余生。

接住江小鱼的那一刻,花无缺只觉得有一种刻在血脉之中的熟悉感,连他自己也觉得纳闷,他们真正了解对方的时间不过几日,却像有一生那么漫长,那是种面对将他抚养长大的姑姑时从未有过的滋味。

直到铜先生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你不杀他,只怕并非为了要守诺言,只怕还另有原因,是么?”

花无缺怔了片刻才道:“不是。”

说这话时有些心虚,因为他说谎了,就算没有那个约定,他也不想杀江小鱼。

方才的一瞬间,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里,花无缺觉得这不是他要杀的人,而是他本应全力保护的人。

江小鱼还是被铜先生带走了,花无缺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江小鱼最后留的话去找燕南天,去找移花宫的敌人,留在他身边为质。

留在燕大侠身边,除了行动受限以外,其他的没有半分区别,但花无缺真切地知道,江小鱼那边的情况远比自己糟糕的多。

江小鱼终是从铜先生手上逃了出来,短暂的相处的之后又要迎来分别,让本就一瞬而逝的三个月更加难能可贵。

“不知不觉,一个月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花无缺发现自己也变得患得患失,像深闺小姐一般数着时间过日子。

“小鱼儿,时候还早,我再送你一程吧。”

那怕只多片刻,与你一同度过的时光都是美好的。花无缺清楚地明白,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后拥有快乐的三个月。

“我要去问二位姑姑,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亲手杀了你。”

“你觉得他们会告诉你吗?”

“江小鱼,我们不能向命运妥协。”

花无缺心里燃起了些许希望,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也要同命运争一争。那时他天真地认为万事皆有转圜的余地,但他不知道背后掩藏的是将近二十年的仇怨,注定是一场空。

再次相见,就是生与死的抉择。

移花宫的一场大雨,浇灭了他的希望,重重枷锁禁锢了他好不容易变得热切的心,但已经的颤动的灵魂,又如何能轻易恢复平静呢?

错过的近二十年时光注定无法回头,许是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两人自相认后便共同进退,鲜少分开。

两人成长环境不同、生活习惯不同,照理说是会有摩擦的,但他们却从未起过争执,默契得如同一人,与他们相识的好友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在大事上他们有共同的原则,秉持着相同的道义;在小事上又能把握好相处的度,守住对方的底线。若是意见相左,更多的是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采取一个折中的法子。

江小鱼也发现了这一点,甚至冒出了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花无缺,为什么我们从来没吵过架?”

花无缺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别人家的兄弟、夫妻都有起争执的时候,我们似乎从来没有过。”江小鱼似乎想到什么,突然笑了,“黑蜘蛛来信说,顾人玉和小仙女打起来了……不对不对,是顾人玉单方面挨小仙女的打,闹得还挺凶。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花无缺道:“相处之道是教不来的,万事须要他们自己想通才好。不过我倒是可以修书一封聊表劝慰。”

“随你。我也觉得我们性格差这么多,却从来不吵架,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江小鱼思忖了一番,又问:“如果我做了一件让你无法接受的事,你会怎么想?”

花无缺不假思索地说:“虽有不解,但我明白你那样做定是有你的理由。”

“你不生气吗?”

花无缺摇头。

“别急着否认,你现在认为自己不会生气,万一哪天真有这样的事,跟我大吵一架怎么办?”江小鱼端坐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花无缺觉得新奇的很,“小鱼儿,你今天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很想跟我吵架吗?”

“听人说,吵架能增进感情。不过你这么好的脾气,肯定是吵不起来了。”

花无缺被他稀奇古怪的想法搅得更没脾气了,捏了捏他的脸,无奈道:“乱想什么呢?你要想增进感情,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哦?说来听听。”

花无缺不语,欺身上前吻住他,然后满含笑意地看着眼前人。

江小鱼从那深切的目光中品出了许多,他舔了舔唇,淡然道:“俗套。”

“俗不俗套,管用就好。”

江小鱼哑然失笑,“脸皮真厚。”

-秋

花无缺在门后听着外面的一切,前所未有的担忧和无力感充斥着他的心,他此刻是又气又急,他气江小鱼轻易上了江玉郎的当,更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江小鱼,小鱼儿,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拼了命地救一个要杀死你的人?

他忍不住问自己:花无缺,江小鱼如此待你,你又能为他做到几分?

周身凛冽的气场和可怖的杀意让人不得靠近半分,心中的恨意与愤怒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等到花无缺救起他时,关切的话语已脱口而出:“被关多久了?没饿着吧?”

“不饿,有酒喝有肉吃,在下面别提有多快活了。”

花无缺见他气色红润,没有之前在山洞里遇到他时那么虚弱,想来是无事的,亦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无缺。”

花无缺浑身一震。

他满心挂念着小鱼儿的安危,没注意到两个姑姑已在此处。

江小鱼为了救他才被江玉郎骗到此处,而他却是来杀他的,花无缺心中的酸楚难以言喻。

“他不是装的,他被人骗吞下了毒药。”

“大姑姑,不如我们帮他把毒先解了吧。”

——顺水推舟,顺理成章。

以前小鱼儿对决斗一事是左推右挡、能拖则拖,他曾为之不齿,现在他成了那个推波助澜的人。

他竟暗生出一丝庆幸。

众人没料到的是,山君府发生的一切、江玉郎的玉萝红、无牙宫外的怪事都是为了将他们引至此地,然后一网打尽。

十大恶人多番阻挠,花无缺略施巧计顺利脱身,经过一番历练,他早已不是那个初入江湖的单纯少年了。若是小鱼儿知道,必要调侃一句“你现在越来越像我了,说出来的话能把他们气个半死”。

花无缺知道十大恶人阻拦自己是为了无牙宫的宝藏,却全然不顾江小鱼的性命。再想到江小鱼来龟山前坚定的神情,他不由得心疼起来。

然而不管花无缺怎么唾弃他们的行为,他们的质问仍磋得他哑口无言。此情此景,自己是站在何种立场,先救他再杀他,世上没有比他更矛盾的人了吧?

在慕容九的帮助下,花无缺终于能够进入无牙宫,然而他似乎来迟了一步,江小鱼他们已经先行离开了。

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小鱼儿,想知道他是否安好,姑姑们有没有为难他;他又不愿见到小鱼儿,因为一旦他们相见,势必就是那场你死我活的决斗。

从踏入龟山的那一刻,花无缺就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一边是情意一边是责任,无法逃离亦无法挣脱。

“谁说我是为了你才骂她?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

“对啊,我若是看着你死在别人手上,我不仅会自责遗憾,而且会痛苦一辈子。。”

这时花无缺忽然明白了,若他真的饮下那杯毒酒,不论是小鱼儿、苏樱或是其他人,都有可能因此被牵连,即便是第一神剑燕南天也不一定能保全他们,局面会彻底失控。

移花宫的手段,他还是了解的。

唯有今日一战,最终的结果是他可以掌控,这或许是他能为小鱼儿做的最后一件事。

秋日的龟山风景如画,却无人欣赏这美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不远处两个身姿飘逸的少年身上。

事情并没有按照花无缺的预想去发展。

江小鱼倒地的那一刻,花无缺怔在了原地,想上前却没有力气挪动半分,直到邀月说出真相时才回过神来。

原来他最敬爱的姑姑与他有血海深仇,而她们从小教导他、要他对付的人,是他的孪生兄弟。

他一直把移花宫奉为自己的信仰,将姑姑的话奉为金科玉律,哪怕在两难之境也决不违背移花宫,所以他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来报答两位姑姑的养育之恩,用生命来成全自己的心意。

而邀月的一番话,将他十八年的人生彻底抹去。

他失去了一切。

“谁说我死了?”

自江小鱼站起来的时候,花无缺的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直到江小鱼跳到他怀里的那一刻,花无缺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你真的没死?”

“我当然没死!我们明年还要一起过生日呢!”

“对,一起过!”

至此,他孤寂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从此以后,便是新生。

-冬

雪后初晴,积雪消融,为冬日的龟山添了几分暖意。

二人到了龟山地界,一路走走看看,到傍晚时分才寻了个客栈住下。

花无缺面色如常,若没有那近乎朦胧的眼神,还真难看出他已醉得厉害。

江小鱼把花无缺扶到床上,理了理他被蹭乱的发丝,“你今天是怎么了?你平时的酒量没有这么差的……”

花无缺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

江小鱼无奈地叹了口气,刚站起来要去倒水,谁知花无缺突然起身拉住他的袖子往后一拽,踉跄着倒在床上,紧接着就听见那人呢喃着:“别走……”

江小鱼一边腹诽他醉酒了力气大的惊人,一边撑着起身,“我不走,我去给你倒水。”

“不要。”听起来有些委屈。

“不要就不要吧……可是我渴了,你这样拉着我,我怎么喝水呢?”江小鱼软言软语地哄着他,“乖,听话。”

花无缺这才半信半疑地松开手。

江小鱼好容易才把一杯水给他喂下去,花无缺又抱着他不肯放开。

花无缺环住他的腰,低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续续道:“小鱼儿……别留我一个人……”

江小鱼被他没由来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留你一个人了?”

花无缺抬起头,似是委屈又似是抱怨地说:“小鱼儿,他们都求我不要杀你,可他们不知道,就算他们不求我,我也不会杀你。”

“我怎么会杀你呢……”

江小鱼倏地一愣,“你想起了以前的事吗?”

当年他们离开龟山之后,花无缺从未提过那段日子发生的事,但这并不代表他忘了。

他也不是真的酒量差,只是他想让自己醉,今日种种,皆是触景生情的缘故。

花无缺的性子温和内敛,他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说这些的,唯有醉迷糊的时候才会吐露一星半点。

江小鱼捧着他的脸,心中酸涩,“花无缺,你不高兴吗?”

花无缺先是点头,仿佛觉得不对,复又摇头。

“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江小鱼抚着他柔顺的发丝,故作严肃道,“说话,不许点头摇头!”

花无缺懵懂地点点头,又补充道:“高兴。”

“花无缺,花无缺,哥……”江小鱼一声声唤着那因为醉酒而不甚清醒的人,心里的酸楚和落寞无处可去。他哽了一下,轻声道:“对不起。”

花无缺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龟山之巅的真相的太过惊世骇俗,这是他没料到的。对于花无缺而言,他万般尊敬的姑姑是他的仇人,而自己也“死于”他手,独留他一人面对这残酷的真相,个中滋味岂是别人能想象的?江小鱼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成了造成他当时深重绝望的推手。

而在那三个月里,偏偏他诸事缠身,数次分别,几乎都是他最先离开,留花无缺一人在身后默默等待他。

“我以后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了,我保证。”

“嗯。”花无缺小声应着,人已快要睡着了。

宿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头痛难忍。

花无缺吃痛地揉着太阳穴,半梦半醒间有人端了一碗解酒汤给他,他强撑着喝完以后又睡了一个时辰才彻底清醒过来,先前的不适感已消失殆尽。

花无缺只晓得昨日喝了许多酒,后面的事却记不清了,脑海中仅有一些只言片语。

“小鱼儿,昨晚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江小鱼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摇摇头,“没有。”

花无缺松了口气,他对小鱼儿的话一向深信不疑。

江小鱼又道:“哥,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再次踏上龟山之巅,花无缺只觉恍若隔世,脚下的步子也慢了几分。

江小鱼拉着他来到一棵老树下,“你看。”

花无缺朝他指的位置看去,是两道剑痕,是那时他们打斗所留下的。他抬手抚上那两道剑痕,神色微动,缓缓开口道:“已经过去很久了。”

“是啊,很久了。”江小鱼抽出花无缺的剑,翻开树下浅浅的土层,从里面拿出一个酒坛。

花无缺看着从土坑里取出的酒坛,忍不住笑道:“怎么哪儿都有你的宝贝?”

“这是我们决战之前,轩辕三光送的,那天我一个人上山把它埋在这里。今天故地重游,正好拿出来。”

江小鱼又从坑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花无缺。

花无缺掂了掂手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花无缺解开布包上的结,里面赫然是两个白瓷酒杯,“这是……”

江小鱼笑道:“酒杯呀,好酒当然不能一个人独享!”

花无缺眼里泛起了水泽,动容道:“一坛是不是太少了些?”

“我本来就没想多喝。”江小鱼往两个杯子里倒满酒递给他,眸子里映出无边的喜悦,“但只有这一杯,我想在这里喝,在龟山。”

龟山对他们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在这里,他们失去了从小抚育他们的师长,也彻底告别了仇恨。

最后,他们找到了彼此。

江小鱼举着酒杯,语意深情而又认真:“我想补一次酒,交杯酒,要来吗?”

花无缺端着酒杯勾过他的手臂,眼里闪着炫目的光。

二人默契地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江小鱼把两个空了的杯子埋回树下,刚刚转身,花无缺就迫不及待地拥住他。

江小鱼也回抱他,笑道:“有个傻瓜不记得昨晚的事了,所以我今天再说一遍。我想告诉他,我不会再留他一个人了,今后的每一天,我都希望他能高兴。”

花无缺先是一瞬间的怔愣,随后转为难以掩饰的惊讶和喜悦,好似在重重迷雾的尽头探及了阳光。

江小鱼看不见他的脸,却能从那不断收紧的手臂中感受到他的心情。轻轻推开他,一眼就撞进了他眼底,江小鱼望向那双深如墨潭的眼睛,笑道:“有这么激动吗?”

“我已是……喜不自胜。”花无缺笑着贴近他,淡淡的酒香在唇齿间流淌,然后握住他的手靠近自己的心口,郑重道:“天地为鉴,日月为誓,幸得执手,永不相负。”

江小鱼随性地偏头一笑,眼眶内却不自觉地泛起水色:“这些年,你倒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花无缺自然了解他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还偏要嘴硬的性子,“情之所至,都是我的真心话。”

“好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尽了,倒显得我嘴笨。”

“偶尔笨一次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怎么一点都不谦虚?”

“自己弟弟面前,不需要谦虚。”

“行,我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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