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的爆炸声仍在脑中回响，黑白色交杂的雪花点在眼前不断闪烁，耳旁一片嗡鸣。

她只感觉脑子此刻正在被一根尖锐的铁棒从太阳穴戳进去大力搅拌，身体更是被重物死死压在地上般不能动弹。

筋骨脏器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无情地挤压在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她浑身无力，微微蹙眉就是她此时能做出的最大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呼啸的风声逐渐清晰，酷刑般的痛苦消解了一点点，她的意识这才慢慢回拢，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谁。

强行撑起上半身，容蘅用重新聚焦的视线扫向周围——四面漏风的墙体、可以直直看向天空的屋顶，以及身旁一小堆脏兮兮不值钱的金属垃圾，每一处地方的细节都与她久远的记忆遥相呼应。

饶是她脑中一片浆糊，也看得出这是一个很难被称作是住所的地方，也是……她小时候的家。

容蘅怔愣地看着自己缩水了一圈的手，指节突出，干瘦粗糙，满手脏污……对，这时候是该这样。

容蘅觉得自己头更疼了。

她重生了。

她怎么就重生了呢？

脑内残留的尖锐痛楚和各处无比真实的细节提醒着她，这并不是梦境或者什么复现记忆的新技术。帝国的追踪弹并没有将她送往地狱，反而带她回到了幼年。

这很难说是幸运还是命运开的玩笑。

说实话，容蘅并不期待重来一遍的人生。

她所有为数不多积攒起来的最浓烈的情感曾驱使她摧毁了一个国家，最后所有的一切在那一片火光中化成了灰烬。

可当那股愤恨真的消散，她仿佛也没有了目标，整个人都陷入了无所事事的茫然里。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除了帝国研究院，无所谓在哪里。

如今的容蘅心里只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厌倦，她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未来的前路似被迷雾笼罩，让她不知该走向何方……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绝对、绝对不会再被那人带走，重走上辈子的路。

前世的仇她已经亲手报完，帝国研究院已成废墟，ax系统也在她的推波助澜下在帝国的所有军用机甲中应用，不出一年，帝国战力就能被废去大半，没了军队又处在虫族最前线的帝国，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今生她没兴趣再和瓦尔多接触，这样修丽娅也不会因为她而死，还能好好地活在她不知道的角落。

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事情她不想再来第二遍，无论是来自修丽娅的好意，还是瓦尔多的恶意。

她容蘅不过是一株草，对生活质量没多少要求，在哪儿都能活。

现在她还能呼吸，想来在这垃圾堆里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容蘅打量四周，看着破败不堪的墙壁和凹凸不平的地面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四肢放松瘫倒，安心躺平。

倒下的行为给身体带来了舒缓的信号，心神的放松只在一瞬间，但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那些脑中被她强行压下去的疲惫和痛苦就开始了疯狂反扑，容蘅已经没有力气与之抗衡，便任由自己半昏半睡了过去。

无比安详。

……

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

容蘅是被饥饿叫醒的。一觉过后，虽然依旧头疼欲裂，但思维总算清晰了不少。

她熟练地从离她近的墙角下刨出了两支过期营养液——喜欢随手在家里各处角落藏东西的怪癖就是在这里养成的，不然她辛苦找到的东西转头就会被别人抢走。

这习惯直到现在也没能改掉……改不掉就改不掉吧，总归她能记得所有东西的位置。

一支营养液下去，胃里的抽搐感终于减轻了少许，嘴里还充斥着过期营养液那特有的腐坏的味道。

容蘅皱了皱眉，太久没喝廉价营养液，自己竟然差点咽不下去，她一边心中暗叹到底是由奢入俭难，一边又打开了另一支的封口。

她明显感觉目前身体状况不太乐观，不是省口粮的时候。两支营养液提供的能量聊胜于无，多少能缓解一些头疼。

容蘅嘴里叼着营养液的封口重新打量着这片废墟，微微歪头，头顶上缓缓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

她之前是怎么想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的？

就算要活着，也不至于真要在这里过下去吧……

也就是以前认识她的人不在这里，否则，若是他们知道01老师想过要住在这里，一定会惊掉一地下巴。

想到这里，容蘅这才觉察到有些不对，她的思维变得迟钝许多，情绪也有些过度消极。但头部又没有明显外伤，那问题就出在……

坏了！

容蘅连忙闭眼检查自己的精神域。

她那以往宽广如海的精神域如今千疮百孔，周身黯淡，似是遍布密孔的漏斗，将无数精神力都泄了去，仅余的几分缩在角落边缘，看得教人可怜。

容蘅从未伤的这般重，饶是她自认见多识广，在看见这密密麻麻的空洞后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嘞个机甲壳呦！就算她的精神力特殊能够自我修复，但破碎成这样她要补到什么时候？！

不过既然看到了结果，那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便不难反推，容蘅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想：怕是那场爆炸和穿梭时空导致的。

成千上万的追踪弹爆炸所产生的t当量十分可观，能量扭曲了时空，而她的精神域又宽广如海，才能在那种情况中留存下来还经受住了时空的侵蚀，回到这里。

容蘅睁眼，叹了口气，它也是不容易，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这四周的摆设，一旁堆叠的破铜烂铁让容蘅大概猜到了当下的时间点。

是她第一次捡到《第十七版机甲知识大全》后不久。

容蘅不知道自己多大，但以骨龄推测，这一年她大概十二岁。

在这里，没有人会关心机甲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活下去，才是垃圾场居民们首要且唯一的想法。

也正因此，容蘅才会在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发现了它。出于对新鲜东西的好奇，她把它捡了回去。

容蘅当时并不识字，但只凭这本书上的零散结构示意图，她就用身旁的那一堆废旧材料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连玩偶模型都算不上的小“机甲”。在启蒙以后，她看懂了书名，读懂了内容，便给它取名为“十七”。

当然，以容蘅现在的眼光来看，它不过是个空有人形架子的废品，与旁边的金属垃圾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时候的机甲知识大全大概已经更新到两百多版了，依照第十七版做出来的东西当然是肉眼可见的版型落后。

没有系统，没有传输装置，简单又粗陋，除了结构还算正确，它的材料、芯片、功能哪哪都不对。

容蘅好似被她的作品伤到了眼睛，撇了撇嘴，目光移向她的“材料库”，定定看了会儿后又转向了十七。

十七确实简陋，可也正是十七，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

就在容蘅沉思之时，外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咒骂和呼喊。渐渐地，喧闹声愈发大了，各类脚步声频繁更替，沉重的、轻快的、急切的，如鼓点般轰隆作响，所有人都在奔向同一个目的地。

躁乱的环境音透着诡异的熟悉，容蘅这才恍然记起，大概是“神降”到了。

这里是垃圾星的贫民窟，本该是因贫困而滋生暴力和黑暗的地方，却因为太过偏僻，周遭只有一个不知名公司的垃圾场，所有人连饭都吃不饱，骨头渣子也榨不出多少油水，因而还算平静。

平常这里见不到什么人影，只有一些饿狠了的人才会在外面游荡找吃的。

他们就是这里平静时期最危险的因素，是一群心不和的凶狠鬣狗。

盗窃、抢劫、杀人、吃人，他们为了填饱肚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瘦骨嶙峋的身体上裹着满身洗不去的污渍和黑泥，状若骷髅，像极了星际传说中飘来飘去的幽灵鬼影。

这里的其他人不敢去赌自己成为他们目标的可能性，平日大都缩在各自的安全地里。

只有一件事情会让这里变得热闹，那就是其他星球的飞船来倾倒垃圾的时候。

明明是一堆公司懒得花费星际币处理的垃圾，普通星际公民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甚至会远远躲开。

可在这里的人眼中就是天降食物，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

不知从何时起，这一天开始被他们叫做“神降日”。而在“神降日”到来的前后几天内，都会让整个贫民窟变得躁动和危险。

人们像是群被驯化完全的巴普洛夫的狗一般，只在神降日时期分泌唾液、变得暴戾易怒、肆意掠夺物资。

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抛却人性，回归兽.性，呲起森森利齿扑向同类，互相撕咬，争夺食物的归属权。

早已回归人类世界多年的容蘅如今并不能很好地重新适应这里的“秩序”。虽然她的前世也一样活在等阶分明的钢铁牢笼里，但一来她以前无所觉，二来那时的她也算处于牢笼尖端，有能力掀翻棋盘，心有底气自然不慌。

可如今形势不同，她现在不过十二岁，给予她庇护的老人已在半个月前去世，就算周围其他人残留的人性不会过多为难她，那群鬣狗们也不会放过她。

她没能力改变现状。

距离瓦尔多的到来还有四年，她需要在这段时间里提升实力。要么避开瓦尔多离开这个星系，要么……干脆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但她没兴趣在这里等四年和他斡旋浪费时间，容蘅打定主意要尽快离开。“神降日”期间太过危险混乱，可她绝对等不到平静以后。

周围人在“神降日”见不到宋婆子，马上就能意识到她出事了。届时无数目光都会聚焦在这里，以她现在的小身板可禁不起折腾。

她需要好好计划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