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笙并不恼，反而有些自责没能控制住身体的不适，在这样的场合，跟个唠死鬼一样，确实不太好。

要不是在等莫忧和成姚押解于傲欣上堂受审，他早就退堂去了。

心中本就惦记着慕容奉川，这小子跑出去一整天了还不回来，看他走时疯癫模样，慕容笙心里一直牵挂着。

他望着外面的雷雨，眉头紧锁，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吧？

许宗凯和王千明正进行着一场骂战，两位都是十年苦读，考场内笔墨喉舌之中杀出来的佼佼者。

骂起人来，不说一句脏字，不带一句重复，从圣贤教诲，到历史佞臣，一一对比，对号入座。

慕容笙蹙着眉宇，神游其外。只要不打起来他都不想管。

莫忧率先从瀑布一般的雨幕里冲进来，慕容笙见莫忧身影便已经坐不住。

率先从堂上下来，行至莫忧面前：“为何只有你一人？出什么事了？”

莫忧抹去脸上的雨水，宽慰道：“林大人莫急，人已经抓回来了，只不过出了点状况，成姚在后面！”

莫忧回身望着衙门口，这时王千明和许宗凯也停止了骂战，赵泽乾早已从椅子上起来，跟在慕容笙身后。

所有人顺着莫忧的方向看去。

成姚背着于傲欣，走的并不慢。行至衙门口还是扶着柱子大口喘了起来。

衙役见状，纷纷上前去迎。

到了堂内，于傲欣人还在昏迷，躺在堂下生死不明的样子。

王千明面色极为难看，猛然站起身去探于傲欣的鼻息，那张端丽的脸上除了那樱桃般的唇口毫无血色，其他地方看不出什么伤口。

鼻息均匀，王千明松了口气，小心地拨去她粘在脸庞上的湿发。

站起身，指着慕容笙大骂：“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她一个弱女子，你何故下如此死手！”

慕容笙也是满脸疑惑。

成姚大喘着气，惊讶道：“弱女子？王大人说这话也不怕天降大雷劈了你，这于傲欣算是个绝顶高手，你难道不清楚？”

“哼！”

王千明别过脸去。

莫忧拿出一直护在胸口的文书交给慕容笙：“林大人，这是大人让我交给您的。”

慕容笙打开文书，竟一点也没有被雨水浸湿。连抄家文书都准备好了，慕容奉川到底在谋划什么？

“他人呢？”

慕容笙问。

莫忧道：“大人说他还有要事处理。”

慕容笙心理清楚，他明明是躲着他。

“本官知道如何做了。”慕容笙看向地上的于傲欣：“这是怎么回事？”

莫忧疑惑道：“不知于傲欣与这李云翰又有什么关系，竟然能让他带兵来保此人！若不是大人及时出手，恐怕这于傲欣已经被他救走。”

连慕容奉川都不清楚，看来这于傲欣身上还是有些秘密的。

“找个大夫为钱夫人看看吧。”

慕容笙下令将犯人全部押入大牢，又将王千明的抄家文书交给赵泽乾。

赵泽乾自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慕容笙连话还没说完。

“哼！”成姚甩着衣袖上的水：“前面有金子跑的就是快！”

慕容笙道：“成姚你去盯着。”

成姚坏笑：“得嘞！”

………

从衙门正堂出来，慕容笙径直朝后院里去，在廊下，莫忧自身后叫住他：“林大人稍等。”

慕容笙回首：“莫千户还有事？”

莫忧走近几步停下：“大人还有几句话给您，方才人多不便，大人说李云翰一定还会来押人，不论王千明还是于傲欣都不能被他带走。”

“为何？”

莫忧道：“在下不便多说。”

慕容笙道：“我是问李云翰如何能把人从我这接走？即便乾州他说了算，可如今也不同了。”

慕容笙话音刚落，忽然想明白了：“放心，我会加派人手。”

这李云翰明的不行，肯定会暗中来截人，慕容奉川是提醒他加派人手。

慕容笙转身欲走，莫忧忙道：“林大人，我有些疑惑，不知大人可否解惑？”

慕容笙疲乏不堪，只是在强撑，闻言还是停下，干脆在长廊的椅子边坐下，抬手道：“莫千户请说。”

莫忧站的笔直，怀中抱着剑，浑身湿透也顾不上，他道：“林大人是如何得知这于傲欣有武功？”

慕容笙道：“习武之人气势上就与他人不同，只要细于观察，不论眉眼身姿，还是走路气势都与平常人不同，那日在钱府我见府内刻有雕塑，那是开国大将军薛凉的雕塑像，薛凉是开国名将，他传神的还有非凡的武艺，百年来被称作武神。”

莫忧：“那您就是凭借这些断定钱夫人会武功的？”

慕容笙会心一笑：“她当日的发钗其实是一种暗器，内部藏着数十根梨花针，腰间的是软剑，广袖下藏着的是袖箭。”

于傲欣是个武痴，这样一个女子竟被困于后宅，慕容笙不免有些惋惜。

莫忧大惊，梨花针若是使的好必定让对手避无可避，要是在淬些毒在上面，他和成姚岂不是危险了！

“幸好今日她只带了软剑，不然麻烦了。”

莫忧想想还是觉得后怕。

慕容笙凝望着外面的雨，“今日钱为民下葬，她不着珠钗不知是给别人看的还是给自己看的。”

一个如此鲜亮的女子，不论经商，还是武学，从不输于男子。选择嫁给钱为民这样的的人着实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了。

转眼过去三日，连外出买粮的锦衣卫都回到府衙复命了。

慕容奉川还是没有出现。

莫忧忙着和手下一起去汝阴和鹿邑赈灾，成姚忙着钦点王千明家产。

林七则是每日带着姚大与他一起喂马。

话说这姚大长得高大，在林七面前倒是像个小跟班，一口一个小郎君叫着。

林七的心理呀也跟抹了蜜似的。

慕容奉川击于傲欣的那一掌没留一点余地，三日过去了人还吊着一口气。

傍晚时分才睁开眼睛，慕容笙什么也不敢问，怕于傲欣的身体受不住。

周盼盼在府衙里整日看书，慕容笙发现周盼盼虽十分精通音律，可她对乐器并无兴趣。

慕容笙怕她闷在房里太过无聊，让林七给她买了一把琵琶。许多天过去了琵琶声从未想起。

反倒是不断向林七求得新书，据林七来报周盼盼经常向他要书。

有了王千明的家产，赈灾款一事算是解决了。

慕容笙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慕容笙偷得几日闲暇。

他一直在等慕容奉川来找他。

入夜

慕容笙静静躺在床榻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房梁，整整三日，他就一直这样安静地待着，屋内熄了灯，月色从窗外照进来，冷冽的光照在脸上，照在屋内的四方桌上，可他并不觉得孤寂，因为他知道慕容奉川一直在陪他。

那个曾经说要当他手中利剑的少年一直坐在屋脊之上，月色之下，

感受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慕容笙也在陪着他，直到困意席卷，他便安心地合上眼睛。

慕容笙不知道的是，在他入眠之后，慕容奉川会偷偷跪在他的床前，就这么眼含泪水地跪了一夜，天亮之前再偷偷离去。

慕容笙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小子一直就是个犟种，跟他熬，还真是有点自不量力了。

“十六，我知道你在，我能感觉到，你能下来吗？”慕容笙声音不大，慕容奉川武功高强，听得清楚。

过了片刻，还是没有动静。

“我已经三天没有看见你了。”慕容笙转念间，又道：“或者说，我们已经八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你不想和我好好聊聊吗？”

慕容奉川坐在屋脊上，手中抵着一把剑，听到慕容笙的话，他忍不住捂起嘴无声的哭了起来。

当年他深爱的世子成了他的剑下亡魂，如今重生归来，他回想这一路上对世子的所作所为，他恨不能以死谢罪。

再也没有脸面去见他的世子殿下了。

慕容笙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更不谈什么内力，他听不见慕容奉川孩子般委屈悔恨的哭泣声，但他好似看见一般，宠溺地望着屋顶的房梁，笑道：“你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你真实身份，所以认为我在恨你？还是一直在自责当年之事？”

慕容不慎在意地笑道：“当年之事与你无关，我一直都相信你。慕容寻是永宁帝的人，但他没有把你与我的关系说出来，是他杀了我，也是他救了你。我当年看的出来他很重视你这个徒弟，所以当年选择受你一剑是为了撇清与你的关系，并非为了与你决裂。”

慕容笙像是哄孩子一般，“十六，你还记得在我面前第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吗？”

慕容奉川很少哭，他这样冷心冷情之人，让他哭的事情屈指可数。

自从进了世子府，他也就哭过两回。

第一次是慕容笙教他耍刀时，因刀身重量把握不准，慕容奉川攻势又猛，险些抹了自己的脖子，慕容笙情急之下徒手接刀刃，索性避让及时只是擦破了些皮。

不想慕容奉川却抱着慕容笙的手哭了一夜，慕容笙也是异常惊讶，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竟然还有如此柔软的心肠。

第二次便是慕容笙身死那夜，慕容笙想给他擦去眼泪，可还是没能做到就闭了眼。

慕容奉川记得清楚，他在和自己较劲，不愿意原谅曾经的所作所为。

“哎！”

慕容笙迟迟等不来回应，起身开了房门，站到院里。

慕容奉川此刻已经背对着他想要逃跑。

慕容笙看着他的背影道：“你若是走了我便在这站一夜直到你回来，若是你不回来我便一直站着。”

院子里清凉，慕容笙怕冷，刚说完话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慕容奉川从屋脊上飞身下来，双膝跪下，低着头不敢去看慕容笙，央求道：“殿下赶紧回屋里去！”

慕容笙双手环在他的手臂上，温柔道：“我想让你陪我一起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