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迟朝窗下一瞥，漫天遍野的黄沙席卷，在朦胧的、明亮的月光下，投出一片黑色的倒影。

她嘴唇勾起，尽力让自己的笑容呈现出温和，但丝毫未动的眼眸却暴露。

沈未迟和孩子们挥手告别，不经意间问道：“那个腹部有拉链的小女孩呢？”

喜欢喝佛跳墙口味营养液的小女孩。

孩子们对于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避讳，争先恐后地抢答，“她去做手术啦！”

“可能明天就回来了吧……也可能回不来了。”

“她妹妹闹腾的厉害，天天吵着说自己也要出来，要进培养液里，或者选一个机器身体。”

“她们昨天大吵一架！爸爸就提前帮她们做手术啦。”

沈未迟似懂非懂点头，“原来是这样呀，她们怎么吵起来啦？”

这个问题出来，十来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女孩高高举起手，从人群里跳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

“因为爸爸给她送了件新裙子！但是那裙子没有拉链！”

沈未迟不着痕迹扫过眼前一群孩子，他们各有各的怪异，但都穿着新料的衣服，在灯下泛着光泽，看去就柔软、舒适。

他们脸上、身上干净，衣服上都有拉链，或是领口特意做大，让寄生胎或者共生体也能够露出来。

沈未迟垂眸，看向自己几乎和破布一样的粗麻布衣。又想起各层的人们，肮脏才是这个世道下的常态，水资源太过珍贵，连活下去都难以保证，谁又能在意外貌？

这群孩子的衣服明显都是特意定制，大先生又什么要拿一件全新的裙子，引发姐妹的矛盾呢？

“那大先生也太不小心了，他经常这样吗？”

沈未迟这话说的已经直白了，幸好一群孩子们常年和机器人玩耍，没什么心眼，倒没察觉不对。

“不会呀，爸爸对我们很好，衣服都是他亲自做的呢。”

“是呀是呀，大家的衣服都是爸爸亲自做的！”

“爸爸对我们可好了！会亲自给我们量呢！”

沈未迟又点头，微笑着说：“好啦，我要走啦，大家再见。”

“姐姐再见！”

“再见！”

“姐姐，我会想你哒。”

沈未迟踏上飞剑，萦绕紫光的飞剑开始下降。

在她身后，那群本围绕着她的孩子们，一拥而上挤在蒸汽机器人身边。

“睡前故事！睡前故事！”他们叫嚷着。

蒸汽机器人的嘴张开，一股子白汽上涌，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从瞳孔位置开始，一圈蓝色光晕放大、扩散。

“三代蒸汽机器人放大版，可接收指令。”

“您们需要协助吗？”它问。

那群孩子异口同声说道：“睡前故事！睡前故事！”

蒸汽机器人歪着脑袋，“睡前故事？抱歉……搜索引擎中并未查找到有关睡前故事的内容，请您们再次重复。”

其中一个孩子不满的将手中的玩具砸向蒸汽机器人，气愤道：“破玩意！连睡前故事都不知道！”

蒸汽机器人怔愣片刻，问道：“是不需要吗？”

那机器人小孩走上前，挡在蒸汽机器人面前，“我们可以教它！”

“7号你以前也不知道睡前故事是什么！是管家一点点教你的！”

“大家都是慢慢学会的。”

……

沈未迟若有若悟。

寄生胎分割手术是吗？

分割成功的，剥离下来的寄生胎就进入培养皿中，没分割成功……恐怕就像那对兄弟一样，共用一个机械身体。

孩子话里话外的依赖不似作假，大先生看去真有那么关心的话，也不会用一件裙子特意引发那对姐妹的矛盾。

那就是——有利可图。

他圈养这些畸形孩子，造出一个乌托邦，表演的又慈爱，可以大先生的能力，为什么要演慈父情深？

这是没有必要的。

若是沈未迟对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有利可图，定然不会这样装模作样。

飞剑停在第三层，沈未迟踏步走下。

石油的脏污黑浊蔓延在缝隙里，厚厚一层，这里的人们手上是常年不净的石油痕迹。

安保脸上还带着那阴阳面具，第一次握上那柄悬浮的飞剑，剑尖直指一个女人。

沈未迟记忆力很强，这是长年累月画符锻炼出来的，符纹差之毫厘，效果就大不相同，自然需要一个好脑子。

那女人是上次头发被卷进传送带中，被安保救下来的女人。

飞剑亮着猩红的光，照出女人侧脸的淤青，和一只被打的肿大的，只能看见缝隙的眼。

女人颤抖着，肿大的眼睛里流下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糊在那张被打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上。

“求您、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那身体抖得和筛糠似的，却还是逼迫着自己露出讨好笑容，“我再也不犯了，我就是年纪大了……有些记不清楚次数，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惹麻烦的。”

安保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有种不似真人的粗粝感，“安全区规则写的清楚，使用盗版用品次数到达十次，就要被……赶出去。”

他的声音恶劣，宣判着最后的结果，“B305，使用盗版捆仙锁次数抵达十次，现在、立刻，出去。”

B305不住地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的……我只有那一个宝物，我只能用它——他们、他们要打我……要、要、要——”

她紧咬着唇，屈辱、不甘，手抬起，坚定地指向一旁被束缚着的三个男人们，那只手臂没有丝毫抖动，“那他们呢？”

她嘶吼着，“他们欺辱我、强迫我，他们呢？凭什么他们毫无惩罚！”

安保长叹一口气，“弱肉强食嘛，这有什么办法呢？规矩里又没有明令禁止，但是——你是用盗版用品，可是违反了安全区规则第一条呢。”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罪魁祸首分明是他们！为什么他们毫无惩罚！如果不是他们，我需要使用盗版用品保护自己吗？！”

“没办法呀。”安保的剑也同样没有任何颤抖，“规矩又不是我定的呢，我只是执行人罢了。”

女人愤恨地盯着安保，盯着那三个男人，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没有办法。

于是，她站起身，拖着满是伤痛的身体，一步步朝窗户哪儿走去，三个男人大笑着，夹杂着嘲讽的话语。

“贱骨头，听话点不就不用死了吗？”

“假清高的婊/子，呸！”

“……”

女人走到窗户旁，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沧桑的眼睛里是怨恨。

“一起去死吧……”她说。

靠近窗户，月光落在她身上，那紧攥的拳头里，暗淡的金色在旋转。

三个被捆起来的男人这才意识到不对，他们挣扎着、大喊着。

“大人、大人！她没有解开捆仙锁！”

“救救我啊！救命啊！疯女人！”

女人纵身一跃，从破落的窗户中跳下，紧攥在手中的捆仙锁收缩，挤压着男人们，自动收紧，带着男人们朝女人的位置自动靠近。

下坠的女人脸上是疯狂的神色，她重复道：“一起去死吧，去死吧！哈哈哈哈哈——”

安保冷眼看着三个男人被带着从窗户中坠下，松开手上的光剑，叹息一声，“真是一群不省心的家畜。”

他侧身，面对着传送带旁的人们，说道：“使用盗版用品达到十次后，正版公司会派出执行者讨要巨额版权费，请各位引以为戒，不要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若是记不清使用次数，请登录身份ID，前往安全区用品登记网站查看。”

说完，安保看向刚回来的沈未迟，又是这样不怀好意的眼神。

“呦，都榜上大先生了，还要回来第三层这个鬼地方？”

“我记得没错的话……那道士手里的安魂铃已经用了八次了，小姑娘，你可小心点。”

“到时候道士付不起版权费，把你押出去抵债。”

沈未迟置若罔闻，从安保身旁走过，目不斜视。

版权费？她从01口中听说过。

是发明者申请的东西。

就像沈家的核心符纹，沈家内门成员可以使用，外门有次数要求。

不是沈家的人，就需要和沈家协商，约定一个时间付一次费用，来获得使用权，过了时限没有续约，或者没有按时缴纳费用，就会有执行者索要费用。

关于版权费，有个更有意思的事情，也是01和她说的。

两个公司合作获取同一版权，后续闹崩后，不再合作，为了版权而扯皮，两家公司都声称自己拥有真正版权。

不知是版权方将版权分买给两家，还是其中一个公司伪造拥有版权的证据。版权方目前出事，暂时无人维权，两家公司矛盾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