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抱着腿坐在光滑的地板中央，抬头仰望着半空中那只小小的水母，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过随后他又决定让自己再想想；再想想吧，随即他的头垂下来，像被什么东西给压弯了一样。

在欲言又止的挣扎中少年攥住了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有些迟缓地在这片空白里进行回忆，与他僵硬的四肢形成对比的是那双眼睛：明亮清澈、有几分女孩子气的纯情。此刻中也眸底正静静地倒映着海之精灵肆意遨游的场景。

“还记得吗，季紗恵。”他声音很低，话语一股脑地倾倒出来。“很久前劫狱时碰见的那位大个子，行动虽然迟缓但却意外地狡猾，他的同伴也叫他耶卡；也许我们一开始就遇见过彼此。真相很近……可如此孽缘，实在有够讨厌的。”水母停了一会儿，然后亲昵地游过去缠上那截手腕；冰凉而潮湿的水汽熨上了肌肤。中也不知道这是表示赞同还是反对，不过连这种混沌其实也在意料之内。季紗恵无法回答它主人的疑惑，而自己这样徒劳地询问，和那些问婴儿问题的糟糕大人相比也没什么区别。中也想或许一切无意义的源头只是他还没有准备好——准备好面对既定的死亡。

这命题很是宏大，而他想来想去得出的结论只有两个：第一，他不想死；第二，他果然还是不擅长思考这些，嗯……统括来说近似于哲学的东西。

所以干嘛继续为难自己？想到这儿中原中也霍然跳起来推开了门，伸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冲着院子里撑着雨伞的狱寺隼人喊道：“狱寺，我已经考虑了有一会儿了！虽然没太想出东西，但是，我还是要去——！”

对方狐疑地看了眼手表，“……可是这点时间好像只够你在脑子里扔个骰子。”

“我做重大决定的时候就是这样，”中也摊手，道，“一般情况下最多也只有两分钟的空裕。”

狱寺的眉头皱起来，以他以往的脾气一句“为什么”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是他现在长大了，所以他只是很深很深地看了那人一眼，用那双冰一样闪烁的绿眼睛。

“随便你吧，中原中也。”彭格列的岚守大人点燃一根烟，声音冷淡，“反正从我见你第二面起我就知道我拦不住你。”

“别抽烟，下雨天还抽烟，你是在模仿失恋歌曲mv中的男主角吗？”中原中也说着瞪他一眼，随即便叹口气，蹲下来，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过来，都好久没见了，至少得聊聊天吧？”

那人没动，中也便也静静地看着他。

狱寺隼人的身形在这阵注视中肉眼可见的绷紧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了他的伞面上，“你想聊什么？”银发男人仍旧用着他那套公事公办的语气，其中那点子微不可查的拘谨几乎要逗笑中也，但是他还是忍住笑意打趣道：“嗳，你知道我是不吃人的对吧？”

然后他就看见对方非常不端正地翻了个白眼，利利落落地收伞走了过去，中也相当眼尖地趁机顺走了他的打火机，气得狱寺直接给了他肩膀一拳。橘发少年身子一晃，接着便直接笑出了声，身边同样蹲了下来的狱寺隼人瞥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在心里“啧”了一声，一把便伸手掐住了人家下巴强迫他把头对向自己：“还笑，再笑岔气就有你悔的了。说说，刚才你究竟想明白什么了？”

“想明白我还是得挣扎挣扎的，”中也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左胸上，“我的心脏还没跳够呢。”

狱寺垂眼瞧着少年那小小的发旋，原本捏人下巴的那只手力道渐松，转而落在了中也那覆着心脏的手背上。他紧紧握住那只比他小太多的手，掌根交叠。

“是，我也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男人声音难得沙哑：“它说，它还没跳够呢。”

所以。狱寺感受着掌心之下，那如此焦灼又轻柔的心跳声，安静地想：所以，别死了啊，你。

岚之守护者回忆起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常常一整天地趴在阁楼的小窗台上遥望远方，盼着那位年轻又美丽的钢琴教师，快快到来，快给他送来音乐与关怀。有些时候眺望得太累，便在旁边的小床上小憩一会，狱寺半睡半醒间，常常坠入一个雨打芭蕉的梦中，那里有人啜泣哭喊着他的名字，那声音，仿佛是他那位家庭教师又好像不是。待到傍晚时分他从几块抱枕以及盖住头顶的被褥缝隙里爬出来，楼下早已响起了流丽的演奏声，于是小狱寺呼出一口气，满心欢喜地奔了下去。

后来他的钢琴教师某一天病逝，而他终于得知她是他的生母，此后所有的梦中再没有谁喊过他名字。狱寺就此再一次钻回了他温暖的被窝洞穴中，钢琴的乐声从此隐秘地成为外界与他之间的屏障。

因为这件事，所以唯有他独独不去阻拦中也，就像那一年没有人能阻拦因生母而叛出家族的狱寺；可还是他，也是所有人中最想抓住中也手的人，他想把他拉回总部，想让里包恩劝住他，中原中也或许会问为什么，那时候狱寺就会告诉他原因：

“因我年岁徒长，这么多年，都再受不得一次生死别离。”

可是狱寺只是目送着，目送着中原中也做出决定，撑伞走在自己前面，一步一步，要孤身进入那黑暗的巢穴。

从许多年前，他便告诉中原中也说你太傲慢了。他受沢田纲吉的观念影响之深，因而认为作为同伴，彼此至少应该有同进退的决心，可中原中也却告诉他黑手党并不需要守规矩，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任务只是为家族取得利益，然后死得其所。

那么像现在这样，你就能死得其所了么，傲慢的，中原中也。

狱寺隼人垂下眼睫，幽幽眸光也随之被掩盖。

彭格列方根本没有证据表明伤人者是复仇者的成员，仅凭中原中也一面之词，即使根底深厚如彭格列也不能贸然讨伐。更何况复仇者监狱定下的铁律多年来被讳莫如深，靠的又岂是众多家族的自觉与良心。

黑手党确实不需要守规矩，可中原中也偏偏有自己的规矩。如今他选择自己一个人去，这便是他的规矩。

临车站边，二人停下脚步，有亭亭芭蕉树玉立于铁轨一侧，狱寺望向那丛极宽的绿，听见熟悉的零零细雨滴落叶面之声。下一秒电车呼啸而来，而他若有所觉地看向了那个人。

“狱寺，再见。”蓝眸少年开口道别，说罢便踏入面前开放的车厢，再过片刻，电车开动，中原中也成为了一条远去的弧线。如果现在蹲下去抚摸铁轨，或许还能感受到渐渐微弱下去的共振，再然后，电车会成一个点，世上将一无所有。年幼的狱寺隼人会醒来，疑惑于到底是谁在呼唤自己；年长的狱寺则选择在梦境最深处保持缄默，他知晓这场成年人的告别，将从这一瞬起，上演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

开学事太多了，拖了很久真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