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会儿，左半边桌面就被全部清空。
褚本兴两掌撑着桌沿，中间间隔一臂距离，他盯着自己两手拇指的顶端，距他指尖一指节的地方，有着两道与门框上相似的勒痕。
王国权见状，连忙把台灯柄上的那根细线扯下来，他拉着线的两端，在那道勒出的凹槽上比划了两下：“哎，正好。”
“这线是不是跟门上那线一样儿的？”他举着线问。
褚本兴：“八九不离十，但怎么会在灯上面，这痕迹又怎么搞的……”
“嗐，”王督一撇手，“先别管这么多，正好这有线也不用割了，把这也送回去看看吧。”
褚本兴看了一眼那线，点点头，巡捕顺势拿过密封袋递上来，他将东西放进去之后，无意瞥见巡捕左手掌心里握着一瓶密封的试管。
他道：“那里面装了什么？”
巡捕摊开手：“是墙屑，门口右侧的那面墙不知道什么原因掉了很多墙皮，我们怕里面藏了什么其他的不明成分，所以取了一点儿样本。”
褚本兴转头看向门边的墙壁，确实如他所说，墙壁的白皮大面积脱落，有些地方已经裸露出内里的灰色水泥。
他又低头看看地面，除去现在能够看到的一些掉落了的碎屑，地上几乎看不到其他杂尘。
“哎。”
王国权回头喊人，却发现背后没人，他一转眼，要喊的人正站在门口，望着室内出神。
褚本兴一手摸着右侧门，突然注意到门内侧的墙壁。这堵墙大概有半米的厚度，除了距门边的一部分被改成装饰架，其他则是一直延伸到拐角，乍看之下会觉得有些突兀。
王督察踱着步子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那根线，想了想还是没跨出去。
屋内巡捕还在仔细地翻找对案件可用的线索，褚本兴的目光扫过天花板的吊灯，顺着墙角然后下移，最终落在了通气用的通风扇处。
“检查一下吊灯和通风管道。”他随口吩咐。
王国权看着分出一批往灯下走的巡捕，问：“这两个东西有什么问题？”
褚本兴观望着正在踩凳子看灯的巡捕：“除了门口这根线，我们现在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据报案人所称，开门之前门是反锁的，我们还不知道嫌疑人有哪些，送回去的是不是全部的人。除去嫌犯现场行凶这个常规猜测，最可能的就是这是间密室，凶手在设计杀人。”
王国权：“如果是这样，这案子就难办喽。即便是我们审了嫌疑人，也说不准他到底在没在里面。就算是在了，这又是密室又是设计的，他人都不用在现场作案，那也不知道是谁。”
“……也不一定，”他说，“我是相信只要是人为发生的案子就一定会出现漏洞。”
“话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间书房的布局很奇怪？”
王国权环视了一圈：“我觉着这书房比起他们主卧来看是有点儿小，不过书房小一点儿也没啥事儿吧，就是个办公休闲的场所。”
“我不是说这些。一般而言对于这种大户人家来说，主人的书房就是会客重地，对采光要求都挺高。华尔园我也看了，都是陈老爷子名下财产，他虽然把房契卖了出去，但自己住的这栋老宅坐北朝南，采光上乘。”
“可你看这间书房，窗户朝北，门倒是朝南了，但出门就是走廊，南面几乎照不进光。”他走到窗户边，“那唯一的出光点就是这边的窗户，人如果往这一站，那光线肯定就被遮住。但你看这间书房的布局，书桌摆在西侧墙壁且靠近中间，而座椅的位置则是面朝北面，要这么看，人坐在桌前那分明就照不到光。”
他又指指东侧的会客区域：“这会客的也是，面儿上看着干净整洁，你仔细看几眼就能看见上面的灰。那面墙掉灰的面积也不小，地上落灰却不多，那就证明有人会按时来打扫。那这沙发上的灰就离谱了，茶几上也没有摆招待人的果盘和烟灰缸，就像是这间书房只是名义上的会客室，却没有接待过任何来客。”
说到这里，褚本兴顿了一下：“其实接不接客倒无所谓，但就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
“……兴许是死者意识到有人要加害自己，所以朝门坐着提防来人。”
褚本兴一瞬间沉默：“那这死者还挺惨，这样提防都没逃脱被杀的命运，枉费他一番辛苦的提早准备。”
王国权：“我这也就是瞎说说，又没什么依据。要真有人想杀他，盯着门看又有什么用。”
“……万事皆有可能，”他转过身，走到楼梯口，“说不定在这间书房里就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督察跟在后面，嘀嘀咕咕：“这就走了，人老都跟不上节奏了……你要回去审问嫌疑人吗？”
他下楼：“先看看，看完再说。”
话是这么说出口的没错，等到下了楼，嘴上说着再看看的褚探长一瞄眼，沙发上一个人也没有。
“人呢？都送回巡捕房了？”他问。
王国权走过去：“不然呢，不送走留着明年看啊。”
他没说话。
“哎，今天你有点儿反常噢，以前你不都随便划个地儿审人吗，巡捕房的审问室都没见你用几回，这回怎么回事儿？”
王国权跟在他身后，看了他好一番，也没看出这人到底怎么了。
褚本兴一边解着袖扣，一边朝门外走，一辆车正静静地等在门口。
他道：“还能怎么着，一堆人，一没线索二没证据的，除了审也干不了其他的，万一他们有合伙作案或者其他什么的，在审讯室说不定能给他炸出来。”
王国权奇怪：“你准备怎么炸？”
褚本兴：“我刚才算了一下，审讯室的刑具还怪多。”
王国权：“……不是、你进去过吗还算一下。”
“唉不对啊，我咋记得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审问方式吗，咋的，转性了？”
他上车的动作一顿，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那日在舞台下的场景。
中国人不动私刑。
他回神，上车：“怎么可能，就吓唬吓唬。”
回到巡捕房，除了被拎出来审的，其余人已经被逐个关押看管。
褚本兴转进走廊，审讯室离他几步远，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王国权了然，两人均不在再话。
门口把守的巡捕问完好后，轻轻推开门，刚走进去，两人便听见里面人的怒吼。
“老子他妈讲了几遍！我不是凶手、我也没杀人！！”
“……陈先生，这里是巡捕房，还请您注意好自己的言行举止，况且我们并没有说过您是杀人犯，一切都是您自己的随意猜测。”
“我他妈、你们随随便便就把老子抓进来了还没有证据，老子生气怎么了？！”
“……作为当事人配合巡捕房调查案件是您应尽的义务，还请您配合。”
“我配合你奶奶！！！”
“……”
门外的的褚本兴和王国权：“……”
嚯。
褚本兴扭过头，问：“里面审的谁？”
王国权耳语：“看样子应该是陈风。”
陈风？听到这名字褚本兴挑眉，这小子他之前倒是见过几次，“事迹”也是略有耳闻，总之都是风言风语，人品不大行。
审讯室里，坐在桌前的巡捕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他握着腰侧警棍的手紧了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出，然后挥向眼前这个口出狂言又极不配合的人脸上，给他一记教训。
刚好走过来的褚本兴见状，“哎”一声，拦下他：“怎么说的都忘了？退下。”
巡捕还欲说什么，抬头看见自家探长的表情之后，只得嘟囔着不情不愿地退到一边。
审讯椅上正坐着翘二郎腿的陈二少看见来人，吹了声口哨，讥笑道：“呦，瞧瞧，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褚探长吗。”
褚本兴回头看他一眼，走到对面，拉开椅子，面对他坐下。
他道：“这还用看吗，这里谁不认识我。换句话说，你就看整个通城有谁不认识我，那肯定是没有的。”
刚坐下的王督察：“……”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陈风被他这话一噎，瞬间暴躁起来：“你他妈还挺嘚瑟！认识又怎样？也不看看你这位置怎么坐上去的！喝了点儿油水还真以为自己吃上肉了？就你这种江湖混子，那老不死的递了不少钱才让你攀上高位的吧——”
眼见这人嘴皮子越动越快，王国权面上不动声色，心底里却为两人都各自捏了把汗。
再怎么说这都是巡捕房，你在人家地盘儿骂人家探长……脑袋被瓢开了？
真不知作何感想。
“……说完了没？”褚本兴看着他，“你说这些话，你觉得有什么意义？你这些话，我上任时人说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早个五六年我就听了个遍。你现在说这些，除了喷我一脸口水，还能干什么？”
褚本兴把他从头到脚指了个遍：“你说你也就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说话怎么就这么毒呢？先不说其他的，就说常家和你陈家，也算是百来岁的世家了，平起平坐说了也不为过，你就这么随意诋毁老对家的人，不管我位份如何，不管这是不是事实，我这探长的职位就摆在这里，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了，你觉得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