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还犹自在那里叫嚣的男人，霎时间偃旗息鼓。

朕道：“平身。”

众人又呜啦啦站了起来，没人敢说话。

朕朗声道：“纪大人所说之事，自今日起生效，从今往后，不止是女子背叛自己的丈夫要受到惩罚，男子也是一样，而且，”

朕顿了顿，又接着道：“今后，不仅男子可以休掉自己的妻子，女子也同样可以休掉自己的丈夫！”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人群开始骚动，都在低声讨论。

朕又对那妇人道：“夫人，若您不愿再与他过日子，朕可以为你做主。”

那男人一改方才的气势，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拉着浸猪笼。

那妇人瞧着事情闹大了起来，又见男人这副样子，也不做作：“谢陛下，我原是厌烦了他的，但我们还有个孩子，索性他也翻不了天去，就这样凑合着过吧。”

好吧，在一段破碎的婚姻中，世间大多女子首先考虑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朕点点头，并没有勉强她。

最后，那妇人拉着已经被吓破了胆的男人回了家。

静默片刻，在场的众人都不约而同般鼓起掌来，大呼‘陛下圣明’。

在这一片嘈杂中，我们也离开了酒楼。

“纪大人公务繁忙，怎么还繁忙到了酒楼？”

纪蕊这一年来虽沉稳了许多，但也同先前没变太多，见萧菁菁打趣她也不理，只是径自问朕道：“陛下方才所说可当真？”

朕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明日早朝，朕便在朝上宣布此事。”

步妍则道：“在我们西蛮以强者为尊，只要有实力，便是女子众人也是服的，更何况男人和女人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儿去？”

话糙理不糙。

似是真的被气得不轻，步妍又道：“男子三妻四妾便是正常，女子就不行？说到底这不过是侵犯了他们凌驾于女子之上不可动摇的权利罢了，难道女子就应该相夫教子吗？”

女子亦能顶天立地，就比如方才那对卖猪肉的夫妇，只是没有给她们提供足够的条件罢了。

朕如今之所以能成为皇帝，只不过是因为父皇和母后膝下无子。

若是有，即便是再蠢笨无能，这皇位也不会落到朕的头上。

只怕朕也会与阿宁一样，当一个贤良淑德的公主，待到合适的年龄便选一个驸马相夫教子。

思及此，朕的脑海中渐渐有了一个想法。

今日之事闹得比较大，只一个下午，整个京城便全部都知道了。

自然，朝中的大臣也知道了。

于是下午便有人将折子送到养心殿，大致都是一些反对朕想要将女子也能休夫一事纳入律法，称从古至今未曾有过。

有人说得委婉，有人说得直白。

反正十道折子中，有八道都是持反对意见。

朕被他们一道道折子弄得有些懵，而御史所说的更甚，直言若是如此，会让启，襄，楠各国以为我大凛无人，竟也能由妇人做主了。

朕看了一下午的折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难道真的是朕冲动了？

朕有些沮丧，对一旁的江礼道：“朕是不是不适合做皇帝？”

江礼知道朕看了这么多折子都是与朕亲口应下的那条律法有关。

但他却否认道：“不是，殿下忧百姓之忧，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只是殿下是天子，有些东西听得多了，反而会扰乱本心。”

朕眨眨眼，没有说话。

江礼见状，又道：“殿下还记得，臣曾在您结业考核前说过什么吗？”

嗯？

结业考核前说过什么？

朕顺着记忆依稀回顾，隐约想起进考场之前，朕曾问过他自己能不能成功。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他说，‘殿下，当你在想最后的结果时，你便已经输了’。

“殿下，当你纠结最后的成败时，你便已经输了。”

记忆中的话与眼前江礼正在说的话重叠，朕看着他，感觉内心暖融融的，仿佛生出无限勇气。

江礼道：“殿下，放手去做吧，我永远在你身后。”

而又听到这一句，鬼使神差般，朕道：“江大人这般承诺许给朕，若是让你的心上人知道，可是要吃醋的。”

江礼闻言，眉眼幽深，似是化不开的雾：“臣的心上人或许并不知道臣的心意。”

朕有些吃惊，没想到江礼竟还是单相思，忍不住同情道：“是哪家的姑娘？朕可以为你做主。”

江礼眼神复杂：“谢殿下，只是臣的心上人胆小，臣贸然表明心意，恐怕会吓到她。”

见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朕也没有勉强。

江礼又道：“所以在臣的心上人知道臣的心意之前，臣一直都会在殿下身边。”

朕撇撇嘴，忽视掉心中那阵酸意，但还是嘴硬道：“那江大人最好快些，离开了你，朕可是乐得清闲。”

江礼闻言失笑。

次日早朝，朕在朝上宣布，不仅要将凛国一夫一妻制落到实处，还允许女子入学堂学习知识。

今后，凡是家中正值适龄的女子，都可以同男子一般坐在教室中学习，任何学堂和私塾都不得拒收女学生。

此令一出，即刻执行。

先是让大理寺修订律法在京城公布，再由各州郡知府向各州直辖县城下令，在加强各州郡的刺史监督落实。

朕一股脑将朕的计划说完之后，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朕问道：“众爱卿为何一言不发？”

众爱卿欲言又止。

众爱卿蠢蠢欲动。

朕又道：“既然众爱卿没什么疑问，那便退朝吧。”

众爱卿：……

不出朕所料，下朝之后，上奏的折子如地里长出的韭菜一般，一茬儿又一茬儿。

都是找茬儿的。

对于那些反对的折子，朕一个都没理，全部略过。

笑话。

当朕是在过家家吗？

下出去的旨意还要收回？

朕的脸面何在？

朕的威严何在？

朕的印章何在？

阿宁不是说批折子的印章给朕做好了吗？

朕怎么没看到？

从一堆折子中扒出了一枚小小的印章，朕便开始批折子。

当朕拿起一道请安折子，在末尾盖完章之后，便看到折子上印出了一个鲜红的‘阅’字……还不止。

朕：？

朕眯起眼睛，发现‘阅’字的右上角还有一朵小小的花儿。

很是惹眼。

朕：……

柳永宁，你完了。

朕磨刀霍霍向小妹，谁知小妹连忙道：“皇兄先别急，听我说嘛。”

朕拿刀的手一顿，想看她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阿宁洋洋自得道：“皇兄批折子的时候若是只回一个‘阅’字，未免也太冷酷无情了些，但是，”

她指着印章上的花儿道：“用这个就不一样了，这里的花能让那些大臣们觉得皇兄您是带着愉悦的心情看折子的，那些大臣们不用诚惶诚恐，便也更敢直言进谏了。”

……所以，朕便要奖励他们一朵小红花？

朕没好气道：“照你这么说，那朕若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要用这个吗？”

“不不不。”

阿宁摇头，在朕狐疑的目光中又拿出一枚印章交给朕：“皇兄心情好的时候用那个，心情不好的时候用这个。”

朕接过，定睛一看，发现手上这枚印章与方才那枚一般无二，但却是少了右上角那朵花儿。

朕：……

朕真的服了。

阿宁不愧是与朕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在气死人不偿命这件事上都是无师自通。

朕忍无可忍地将阿宁轰了出去。

朕又批了一会儿折子，齐公公进来通报说大使馆中丞求见。

大使馆中丞？

那个什么洪有才？

他来做什么？

“传。”

洪有才进来之后，先是行了个大礼：“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陛下。”

朕看着他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手中还提着个食盒，便开口问道：“洪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禀告？”

话音刚落，洪有才又跪了下来：“臣有罪。”

朕疑惑道：“爱卿何罪之有？”

洪有才道：“昨日在城东的铺子，臣没有及时向陛下请安，还冒犯了陛下，臣罪该万死！”

这有啥？

朕道：“当日之事并非是你的过错，爱卿快快起来吧。”

洪有才这才起身，但还是道：“臣回去之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必须要向陛下请安赔罪！”

说着，便将手中的食盒双手呈上，低着头道：“这是臣今早特意去铺子中买的糕点，还请陛下笑纳。”

……这人是不是有些太客气了？

朕不明所以，只好道：“行，那你放下吧。”

见朕收下，洪有才大喜，道：“多谢陛下，那臣不打扰陛下处理公务了，微臣告退。”

朕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随后，朕打开那食盒，里面全是精致的糕点。

有朕吃过的，也有没吃过的。

朕又不禁想起洪有才方才明显兴奋过头的神情，忍不住想。

他往里面放毒了？

正当朕犹豫着是要直接吃，还是找人来试下毒的时候，江礼进来了。

朕眼睛一亮，道：“来得正好，快来帮朕试试这糕点。”

江礼见状，挑了挑眉，道：“糕点有毒？”

朕：……

你还挺会预卜先知。

见朕不答，江礼又举起自己手中的纸包，道：“殿下觉得有毒就别吃，吃这个吧。”

朕一看，竟也是那家铺子的。

江礼状似遗憾般叹道：“只是臣没有人家带得多，还望殿下莫要嫌弃才好。”

不是你……

茶得够可以啊。

江礼嘴上虽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拖泥带水，将洪有才带的食盒拎了下去。

见朕发呆，江礼又道：“还是说，殿下喜欢吃别人带来的，也是，若臣是殿下，自然也会想提拔对自己更用心的。”

见状，朕彻底绷不住了，笑骂道：“若是要提拔，朕岂不是要在十几年前便提拔了你？”

说完，朕也明白了这洪有才此番前来是什么心思，便也没再理江礼，自顾自吃了起来。

江礼在一旁帮朕整理批过的奏折，朕就这么边吃边看。

朕是皇帝，从小到大身边充斥着别人对自己不论是真情还是奉承的好，明明江礼之于旁人本该是一样的，但江礼之于朕，却是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

朕慢吞吞咽下口中的糕点。

朕约莫是，真的喜欢他。

趁这两天有时间多更点儿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