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珞桑族的文化里，红色代表着传承与福泽，通常出现在重要的节日与场合中，神官的信物叫“应珞子”，由一种红色矿石打磨而成，历代相传。

有的成串供神官日常佩戴，剩下的可以用做简单的装饰，赠与有缘人。

在冉也上大学的时候，阿若就把应珞子交给他了。

有两串。

“阿若，你平时不是只戴着一串吗？”

冉也只见过一串，他以为剩下的应珞子只有单独的几颗，原来还有还不知一串。

阿若说，另一串他一直保存着，原本打算送给一个人，可他不敢要，就只好一直留着。

冉也那时还不知道，成串的应珞子代表圆满，没有赠与他人的先例，听阿若这么说，以为可以赠送。

冉也没有问神官，那个人是谁。

他知道，阿若放不下的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人。

“阿也，你要好好保管，听说这是能带进轮回里的东西，下辈子，做个开心的普通人吧，迦徕会看见信物，会成全你的。”

冉也看着院子里所剩无多的花，想起这些往事，看了看手中的“应珞子”，红得像是心头血。

冉也觉得自己注定无法圆满，他只希望那个人能开心。

*

陆观棋将冉也送的花放在花瓶里，却怎么也不满意，摆弄了快20分钟才停了动作。

蓝色……他想起在一起时，冉也送过的碎冰蓝玫瑰，花语是沉默的爱。

他记得冉也说，那是他第一次给人送花，意义很不一样。

陆观棋打电话给自己的助理，让他先订半年的碎冰蓝，并给了神庙的地址和冉也的联系方式。

“如果这个号码打不通，就打第二个号码，他会知道怎么办。”

那是陆观棋找的私家侦探。

陆观棋看着他发出的第二个号码，突然想起今天在回来路上看见的一个人。

是个中年男人，从神庙门外一步一叩首，一定是在求神吧。

陆观棋不喜欢这种人，也不会再多看一眼。

就在陆观棋打算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闻到了铁锈味，还夹杂着某种腐烂肉类的恶臭。

这人是快要死了吗？还是犯了什么事？

以往，陆观棋可以凭借自己特殊的嗅觉规避一些人和风险。

陆观棋有些反胃，加快了脚步。

路边有两个妇女在窃窃私语，他听到了一些，似乎是在讨论那个男人。

于是陆观棋和她们攀谈起来。

原来那个人是端仁的父亲，早年就离开安南外出去工作，一直没有音讯，直到最近回来，才有人认出他。

这几天他都有来神庙，听说是想让冉也收他做弟子。

陆观棋觉得好笑，还真有人对修行趋之若鹜？

女人说：“不过阿若都拒绝了，可不是吗，家里人都不管不顾的，阿若怎么会看上这种不负责任的人。”

端仁母亲走的时候，男人也没有出现过。

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回头一看，那人还在跪拜，往神庙大门的方向。

终究是个隐患。

陆观棋再次拨了电话：“帮我查个人。”

*

自从资助了逢林这边的学校，陆观棋每一年都会亲自来看看。

听说母亲也在这里念过书。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水泥地，旧桌椅，用的是带卷轴的小黑板，学生和老师都很少，也没分年段。

17岁的陆观棋只有一个想法，还好冉也不在这里，不需要走很长的路，吃太多的苦。

后来陆观棋才明白，是那位神官格外照顾冉也，让他可以从小就在县城读书。

现在条件好多了，虽然资源还是有限，但经常有从城市来的支教老师，还有一些走出去的人会回到这里教书。

一切都在变好。

陆观棋走进教学楼，下课铃声恰好响了。

一位女老师刚从教室里出来，就碰见了陆观棋。

“好久不见，丹老师。”陆观棋朝她点头表示问候。

陆观棋和这位女教师很早就认识，却不是因为学校的事情。

“丹老师温和一笑：“你是来看那个孩子的吧，他一切都好，不用太担心”

这位老师口中的“他”是陆观棋救过的一个孩子。

在陆观棋上大一那一年，逢林周边山区发生过一起严重的山体滑坡。

在新闻报道出来的那一刻，他来不及申请私人飞机，只能买机票先去安南，加入救援队伍，以最快速度前往事发地点。

陆观棋第一次尝到心急如焚的滋味，打了地方才知道，此时冉也还在省城上课呢，他高三了。

是陆观棋自己关心则乱了，他们还只是网友。

搜救人员发现了一个小男孩，可前不久，他的父母确认死亡。

那个孩子的手伤得很重，没有大哭，医护人员给他处理，他就一直问自己的妈妈，护士不忍心说。

陆观棋的情绪无处安放，他离小孩近被吵的有些心烦，于是直言不讳：

“小孩，你的妈妈救不回来了。”

小孩虽然不相信，但眼泪掉得更多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哥，你们救救我妈妈好不好？”小孩拉着陆观棋的袖子哀求，却也不敢太吵。

陆观棋想说“你求错人了”，但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自己也曾经这样哀求过一个人，不同的是，那时自己想要救的人，本可以活下来的。

他看着小孩，十几岁的样貌，也该明白什么叫死亡了吧。

陆观棋：“她死了，你不明白吗？你在这里只会影响他们救援。”

陆观棋像是没看到护士责备的表情，把男孩拉起来：

“这里还不安全，我先带你出去。”看小孩一动不动，陆观棋说话更不留情，“你要是留在这里有个好歹，你母亲死也不会瞑目。”

救助站联系不到小孩的亲属，除了亲人，他就记得自己的老师，于是陆观棋带他找到了丹老师，后来老师也同意抚养这个孩子，并交代说经济有困难都可以找他。

现在那个孩子也高三了。

陆观棋没问关于那个孩子的问题，只是和丹老师闲谈，但他是有目的的。

丹老师的祖父是珞桑族里最有名望的长者，以前也很顽固守旧，不过这几年也看开了些。

他想试试能不能套出一些三年前的事情，关于疾病的请因后果。

“那位神官是最不一样的，他不是珞桑族的，是汉人。从众多弟子里选了一个外族人当神官，很多人是反对的。”

“但那位神官从小在珞桑地界生活，跟族人也没什么两样。”

“那大概是我们珞桑人最难的时候，是他用半生心血让这里重获新生，要是没有他，现在的阿若要想改变这里，也是很难的。”

丹老师没有说关于三年前那件事，陆观棋也明白她是看出来了，但不愿意透露。

他只好无功而返，却在路过一间教室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是冉也。

他没有穿着代表神官的浅色衣袍，而是简单的白衫黑裤，就像大学时的一样，只不过他现在不是学生，已经为人师表了。

神官大人怎么还变成教书先生了呢，不过无论神官还是老师，倒同样有教诲的责任吧。

面对学生威严板正的阿也……同样令人心动。

大概是那位老师想盯着班级的纪律，后门边放了一把椅子，观棋就坐下来蹭课。

原来他讲的是爱国教育，这个话题，冉也倒是很是很有发言权。

冉也的身份特殊，大学在外时被人跟踪过，报了案之后才发现那三人是来“挖墙脚”的。

也是那次以后，陆观棋才更加了解珞桑神官，才知道“神官”一职根正苗红，有红头文件和许可证的那种。

陆观棋正好和讲台上的对视，后者话音一顿，很快又继续讲课，但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顺了，还有意无意避开后门的位置不去看。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陆观棋叫住下课的冉也：“神官大人，我是不是又东西落在你那里了？”

冉也疑惑：“那套衣服，我们的装在一起了。”

云戈把那两套衣服送给他们了，陆观棋当时把两套装在了一个袋子里，在送冉也回去的时候给了他。

冉也以为是陆观棋忘拿走了。

这么一看，应该是故意的。

“那我改天让桑吉送去给你”。

陆观棋：“衣服而已，不着急。对了，那张照片我还没给你呢，等后天五丰节我带去。”

*

知道冉也和陆观棋会留下来吃午饭，丹老师就给二人安排了一张单独的桌子。

学校的饭菜一般，丹老师以为陆观棋这样的富家子弟会很不习惯，意外地，陆观棋并没有什么架子，对这里的一切接受良好。

丹老师中午不在学校，她家在附近，需要回去照顾自己的小女儿。

两人并排坐着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冉也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头发，还没回过头，就听见了陆观棋的声音：

“你干什么？”

冉也的身后站着一个男孩，还想要伸手去摸冉也的头发，被陆观棋抓住了。

男孩看着年龄很小，可能才上一二年级，头发很长，像是很久没修剪过了。

男孩正试图挣脱，“我只是想摸摸……他的头发，你放开我。”

冉也让陆观棋松手，转头问：“你想摸我的头发做什么？”

陆观棋觉得这孩子和普通小孩有哪里不一样，貌似肢体不太协调。

“你的头发，看……好软。”

冉也拿出了老师该有的样子，让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吃饭或者去午休。

陆观棋却训斥起来：“老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摸别人的头发吗？”

“还有，你头发这么长，老师没让你剪掉吗？”

此话一出，男孩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说“我不要剪头发”。

陆观棋：“……”

很多人朝这边看过来，陆观棋也不知道怎么教育，打算找这里的老师。

冉也缺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剪头发？”

“剪了，头发……疼，头发会疼。”

这个学校也收了一些特殊的学生，但教学目标也不过是让他们能够正常生活，对于那些孩子，很多时候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冉也安慰道：“好好，我们不剪头发，头发不会疼的，好不好？”低头一看，果然，指甲也很长。

男孩逐渐停止了哭闹，冉也就哄着让他去回去了。

陆观棋有些出神，这样的冉也很温柔。

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他们有孩子，冉也会比这更温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