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谪仙宫正殿的两旁垂着长长的纱幔，另有一些香炉、垫子与椅子穿插着摆放其间。正殿的主人没叫宫人给香炉点香。然而此刻不仅正殿的主人不见了踪影，其他的宫人也不知到了哪里去——偌大的宫殿本就昏暗无光，此刻瞬间显得空旷。

正殿某处偏僻的角落里有个书架，书架上放着些许多年来没有人看的古籍。云鹤遣散了周围闲杂人等，独自叫旁的侍女架来一把梯子，好让自己双腿蹬到梯子上取书。云鹤一人在梯子上东张西望、伸着长长的胳膊四处摆动，全然不顾站在她底下的侍女东张西望、替她担忧。

侍女忍不住朝云鹤喊道：“殿下，请恕奴婢提醒一句，您这般模样怕是要掉下来罢！”

踩着梯子的云鹤浅浅的应了侍女一声，随后便又开始肆无忌惮的拿书——她这一举仿佛对劝诫似听非听。不久后云鹤倒是没从梯子上掉下来，但书架上的古籍往地上散落了一堆，既有纸质书又有竹简。

良久之后，云鹤才拎着手中精选的寥寥几本古籍，慢慢悠悠的从书架上爬下来。从小没干过什么累活的云鹤此刻脸上正满头大汗，却也积攒着满面笑容。她在侍女惊诧的目光中，怀着前所未有的喜悦的心情说道：“霁秀，你瞧。这几本乃是古籍中的精华。”

“曾经在云禅朝晚一点的时候，宫中的编纂们书写了这本古籍……那时候有个异国哲人到这边来，说是叫什么弗里德里希的。呐呐你瞧，弗里德里希讲的话也被编进了这本古籍里头去……”

“殿下。您说这些奴婢听不懂的。奴婢字都识不全。”被称作霁秀的侍女瞧见云鹤对学问如此着迷，又不分人似的讲给她听，赶忙讲话叫云鹤打住。她急忙低下头来，又朝站在她面前数手指的云鹤后退了好几步。

正当云鹤与被称作霁秀的侍女讨论古籍之时，阴暗角落堆砌的古旧书籍之中，突然钻出了一位幼小的姑娘。云鹤与霁秀来到角落之时点了一盏油灯——那盏油灯的火苗晃啊晃，整盏灯孤零零的亮在书堆旁边的长木桌子上。小姑娘啪地一声坐在地板上，饶有兴致的翻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古籍，发现自己看不懂后紧接着放弃。

霁秀从未见过这样穿着体面、脸蛋圆圆又气质高贵的姑娘。可她从未见过宫里有别的什么公主。霁秀下意识间害怕的望向云鹤——奇怪的是云鹤也从未见过她。

小姑娘的脸蛋饱满、红光满面，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她的头上簪着一朵小小的粉花，戴着些许成套的金饰。她的整副身躯看起来并不瘦弱，被一大匹华丽的桃红色与金黄绸缎包裹着。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坐在地上，斜着头瞪眼看着云鹤。云鹤被她这样一瞪，瞬间不敢说话了。

“你是谁？”小姑娘扯着嗓门道。

云鹤闻听此言过后，只觉得无语凝噎。她下意识间觉得尴尬，便不由得想要排解——她不由自主的扭过头，凝望起远处正殿里那副金鹤书法屏风来。远远望去，屏风前有一排金色的鹤展翅而飞，屏风之上画着书法的墨线，却因是远眺，看不清上头写的是何物。云鹤望着望着，却发现云辰从那副屏风后头走了过来。

云辰绕过金鹤屏风，朝着云鹤一行人越走越近。等到云辰经过长廊，快要走到书堆前头时，坐在书堆里的小姑娘突然猛地站起，朝云辰径直扑了过去。

“父皇——”

小姑娘的个子不高，瞧起来矮墩墩的。当她扑到云辰那里的时候，她的个子不过长到了云辰的小腿多一点那样高。小姑娘的口齿在这般大的孩子里还算伶俐，但仍旧有一些含糊不清。当她喊云辰作父亲的那一刻，云鹤与霁秀愣在了原地。紧接着霁秀凭借着恐惧与自觉，站到了云鹤后边去。

赶来的云辰先是看看扑来的孩子，再是看着面前的云鹤，眼里皆充满了笑意。他笑着道：“鹤儿好。这是朕膝下唯一的孩子，如今只有三岁，是个女儿。她名叫瑶儿。这样一来，瑶儿之于你，算是亲生侄女。你是她姑母。对罢。”

“呐呐，瑶儿。这是你姑姑，快见过你姑姑。”云辰把云鹤介绍给小姑娘的时候，小姑娘只觉着有些不可置信。倒是云辰自我感动得厉害，对着小姑娘亲戚长亲戚短。云鹤左右望着云辰，再望着眼里怕生的小姑娘，只觉着日子有些恍惚。云鹤的表情在云辰的笑颜面前冷了下来。

云鹤与兄长云辰相差十几岁。这一相差使得刚出生的云鹤直接与她父亲的生命相隔。至于她所谓的二哥云望，她则更没有见过。云鹤曾问过云辰，云望为何不来见他们。云辰只对她说云望看遍了世间的惨淡，因此不想与亲族来往，只想做闲散王爷。她不大认识云望，云瑶则更不认识她——这已然是常态了。

“无事的。皇兄，无妨无妨。”云鹤在冷淡了许久过后，终于勉强向云辰挤出了一句话。她的大皇兄一向最是善解人意、最是温柔，又一向最爱自我感动。因此云辰年轻时候被白成焕，或者什么别的权臣骗去了，她丝毫不觉得奇怪——况且对方又是那般的喜怒不形于色。

她周围的见到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善人，却又几乎都不是明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