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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阿弦出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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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晌午,阿弦又盯起南尘生前佩戴的那枚染血的玉佩来。他只身俯在屋檐下,用手将那枚玉佩拾起来看——玉佩大抵是一般青玉做的,形状看似也是普通的朱雀状。青色的朱雀从翅膀中间处被砍断,上面还附着以鲜红的血渍。

正当阿弦端详着玉佩的时候,屋子里突然传来些许脚步声。只见阿岚身后跟着一个青色衣裙的姑娘。她四肢纤瘦,眼睛明亮,长相清纯无害。

“殿下。这是青碧姑娘。她是我们一行人里唯一的姑娘家。”

阿弦猛回过头来,发现眼前的青衣姑娘瞪着闪烁的大眼睛,梳着略微蓬松的发髻,一幅天真漠然的丫头模样。倘若真如方才阿岚所说,她是阿岚一行人里唯一的姑娘家,那她应当是影卫才对。可像这般貌似单纯的小丫头,怎能是做影卫那般杀伐勾当的?阿弦因此而感到不解。

青碧姑娘的眼睛虽亮,可眼里却没有一点真诚的光。她的眼眸神色淡淡的,嘴角也向下撇着,仿佛数日未曾微笑。青碧在见到阿弦后,急忙同其他影卫似的、单膝跪了下来。她扯着嗓子沉沉地道:“在下影卫青碧,参见殿下。”

她的嗓音亦是十分细腻的,但方才讲话的语气却十分沉重。

阿弦饶是被这般年少老成的人吓了一跳,他道:“姑娘不必行此大礼。先起来罢。”

跪在地上的青碧缓缓起立。这时阿弦才瞥见她藏在短袖子里的、金色的小匕首,正在晌午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光芒。没有任何傍身防御之物的阿弦,此刻才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鲁顿——但也许阿弦并不鲁顿,是王府中的众人皆过于敏锐了。

不过,为何没有任何傍身防御之物的阿弦,时至如今还没有被害死呢?那日阿弦在听雨榭,南烟叫阿弦把凤凰箫别在腰间。也许是旁人觉得阿弦的箫中藏有凶器,所以才没有加害于他罢——王府中人的多疑,南烟早就算计到了。

青碧在人生长久以来的日子里,皆觉着自己是个弃婴。收养她的影卫名叫祝澄,是族中旁支。幼时候的青碧曾听祝澄讲过,她被遗弃在一个积满落叶的窄巷子里,巷子里四下无人,只有她一个婴儿在里头待着。青碧之所以名叫青碧,只因祝澄当年捡到她时,发现她的后颈处存在着一块乌青色的胎记。

祝澄有个难得的亲生儿子,比青碧大上几岁,名叫祝岚。依照南人的风俗,祝岚的昵名自然就叫做阿岚。按理来讲做影卫这等杀伐勾当的,见到严刑拷打不该招认,断情绝欲无后为佳。只因祝澄是王府里出身的旁支,祝家信得过自己人,这才没让他绝了后路。

青碧从小养在祝澄那里,自然也就是和阿岚一道长大的。只不过王府中人多疑少决,对旁的人缺乏些信任。因此即便两个孩子被同一个父亲养着,也只有阿岚一人敢管祝澄叫爹——至于青碧,则只能生疏的喊他“大人”作罢。

青碧自小长了一身做影卫的本事,又被人教导说“为护卫者,需做无心之人”,便当自己无父无母、无心无情,只是个用于杀伐的工具。尽管祝澄和阿岚都把她当作亲人相待,但为护卫者的清规戒律终究是破不得的。

后面的日子里,祝澄因先天出身的优越伴在了祝王南尘的身侧,而后又成为了影卫统领。他的儿子阿岚则从小陪着阿弦长大,如今成为了阿弦的心腹。直到阿弦袭爵以来的某一日,阿岚叫妹妹青碧来见阿弦,才有了如今的这一幕。

“殿下,青碧是我们自己人。她是我阿爹从小充当妹妹养大的。殿下大可以放心,青碧的出身没有任何问题,从前也没有犯过任何事。属下可以担保。”青碧被阿弦叫起来以后,阿岚却又在阿弦面前跪了下来。阿岚低头作揖,语气诚恳,仿佛话里没有任何谎言。

阿弦被这轮流在他面前跪下的一男一女搞得不知所措。阿弦心想着影卫也是人,怎么样也应当有点人性的——为何如今处在他面前的影卫,却如同斧刀一般,就连下跪也是排山倒海似的,没有任何怨言?

整座王府里除了因命运所迫而故作虚伪的他,还有没有别的人了?也许他姑母祝南烟算是一个。但也正因为她保有十足的人性、十分的真性情,所以才只得隐逸避世着。

晌午的阳光一股脑似的透过屋檐,照的整片屋子里通透明亮。屋檐下摆着一方小小的茶几,茶几之上摆着青绿色带开片的瓷杯。瓷杯的一旁是阿弦的手——那只朱红袖子里的手,正死死抓着半枚玉佩。阿弦只觉得他的手中直冒冷汗,使得玉佩的表面也变得光滑些了。

此时的阿弦抬起头,迎着仿佛想要刺穿什么的、炽烈的阳光,迎着屋檐外种植的苍翠的树木,突然开始喃喃自语起来。阿弦道:“你说……我阿爹阿娘究竟是怎么死的呢?会不会是因为,这个世界里的人都太不像人了,而他们太像人了,他们因为格格不入,所以才死了呢?”

阿弦将裹在朱红袖子里的手抬起,手中握着的半枚玉佩也随之被吊起来。他静静凝望着玉佩——朱雀形状的玉佩从翅膀处被剐断,上面还附着以鲜红的血渍。

“阿意,为父相信你是个有大才干的孩子。你自幼天资聪颖,有上进心,不比旁人。纵你是幼子,依照礼制无法袭爵,但按照你的天赋走入社会,仍可有一番大作为。”

“阿尘,你是长子,依照礼制,理应袭爵。为父亲的知道你心地良善,性格温润,不喜与旁人相斗。你与阿意都是聪明孩子,自幼无需旁人费心……但你既已袭爵,就需狠下心来,该占的便宜必须要占。政界之中,朝堂之上,可不讲什么君子谦让。你若要立稳脚跟,就必须杀伐果断、以防小人。”

“我祝氏虽是开明之家,比起东境那些循规蹈矩的大族来,已然是颇为放纵了。但我祝氏既然以爵位安身立命,宗法之制便不可废。长子便是长子,幼子便是幼子,非长子而不袭爵。为父亲的希望阿意明白此事以后,莫要伤心。毕竟阿意是好强之人。另外最希望阿尘与阿意兄弟和睦,取长补短,共同扶持一家。”

世间最不美好的谬误,发生在兄弟之间。哥哥南尘是温和之人,平日里对人皆是笑脸相迎的。因此性格像这般良善的南尘,从不喜欢勾心斗角、与人杀伐。南尘虽然聪明,但性子却有些温吞,总爱左右逢源。

弟弟南意倒是个从政的好苗子。南意乃是争强好胜、心怀目的之人。他所拥有的聪明才智,从来只在兄长之上,不在兄长之下。因此像这般天赋异禀的南意,从小便心气颇高,没有身为平凡人的心思。即使他不袭爵,想必也绝不会做平庸之辈。

可惜大才子祝南意,是个始终执着于爵位的家伙。倘若承袭了王的爵位,他会拥有别的什么吗?倘若从作为平凡人的角度来说,他的确不会拥有别的什么。但倘若从作为平凡人之外的角度来说,他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会拥有富可敌国的财产、会拥有整片南方的土地。这些东西并非是一个人需要赖以生存的东西。

可是祝南意的野心很大,大到只有成为王者才能实现那种野心。而他又不甘落于平庸、走上袭爵以外的其他道路——这是为什么呢?其实南意本不是固执之人,他早知道自己是幼子,这辈子若无意外,定与爵位无缘。但是,他那温吞水一般的、不及他十分之一聪明智慧的兄长南尘,竟然承袭了爵位。

南尘不适合从政,可正因他是长子,便被推到了为政者的位子上。这一点引来了本就适合从政的弟弟南意的嫉妒。世间最不美好的错位差,发生在这两人之间。

某个秋天的晚上,不记得是九月还是十月。祝王府的自然环境不比北国,因此院子里没有种枫树。秋日里,与南意气质最相配的荷花已在九月初旬谢了个干净。不过现在是晚上,夜深人静,王府里的灯笼都叫人给吹灭了。

在这个没有多少灯笼照明的深夜里,祝南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如今已然是他兄长祝南尘的某个孩子快要降生的阶段——他的嫂嫂怀胎十月,而他的兄长此刻正处在焦急之中。此时的南意,并非是怀着祝福的心情躺在床上的。他不断辗转着,内心猜测着这个孩子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屋子的门关着,因此没有多少月光照进来。屋子的四周一片漆黑。南意就这样躺在无边的黑暗里,顶着汗涔涔的额头,抱着焦灼的心态踟蹰了一夜。待这片无边的黑暗褪去以后,南意掀开挡在他脸上的被子,才发现已是清晨了。

第二天,他得知消息。据说他兄长的第一个孩子便是个男孩。

男孩,竟是男孩!他的兄长承袭了爵位还不够,还要生出一个儿子来再承袭一遍爵位!想着平庸到毫无棱角的祝南尘,替着身为才子的自己承袭了爵位,祝南意的内心便妒火中烧。他曾在夜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无数次希望自己的哥哥没有儿子。可这令人恐惧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此刻的祝南意站在屋子里,一动不动、脸色铁青。秋日温和的阳光一片又一片的照进他的屋子。可惜这般温和的阳光,此刻在南意眼中却并不和煦。此刻南意的眼里既没有阳光,也没有属于秋日的其他东西——譬如枫叶、微风、金菊花一类,他的眼里只有妒恨。

他的嫉妒心就像夏天的粉荷花一样,开了一小片后又一大片,最后开满一整片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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