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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立辰之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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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六六五年。

天子云辰已然年过三旬,身体虚弱无比,患上了严重的头风。他每日需卧床许久方能清醒,可清醒后亦不能过分主事。有时恰逢头风发作,他便数日卧床不起,只躺在床上喊头晕。如今云辰已经晕了好几天都没醒过来。寝殿内的侍女们瞧见他这副模样,也只手端着药碗、脚踩着碎步,一声不吭的低头忙活。

貌似忙成一团的寝殿内来了位不速之客。那位不速之客的头发稍有些白了,他神情严肃,相貌也生得堂堂。他头上戴着银冠、插着银簪,身上穿着件深青色暗龙纹的族服,脚上踩着双文职的黑官靴。兴许是因为不上朝的缘故,他的手上没有持着笏版。他年纪虽有些大,可精神却十分抖擞。

这位不速之客一来,殿内的所有侍女就皆如同怕鬼似的、恭恭敬敬的列在两旁,给他让出一条通向云辰床铺的宽敞的道。这时候,一位穿着讲究的内侍才慌慌忙忙的赶过来,恭恭敬敬的对他讲道:“原来是白太师白大人啊。不成想您来啦。”

“白大人,您来一定是有大事要做吧。否则像您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来找陛下的。”内侍哆嗦着对白太师说到。他的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四肢无意识的颤抖着。

白成焕没有回答。他忽略过身旁弓着腰的内侍,径直走到云辰的床铺前面——此刻的云辰正晕倒在床上、盖着被子、眉头紧锁着,额头上也满是细密的汗珠。云辰的嘴角抽搐着,似是在低语着什么。

云辰一个猛挣,死死抓住了立在床前的白成焕的手。他如同在说胡话一般弱弱的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父皇的悲剧在我身上重蹈覆辙……我真的不想要……真的不想要……我不要被架空、我不要被废!父皇差一点就没有谥号了……还有鹤儿……鹤儿……”

云辰越说越带劲,使得白成焕赶忙俯下身去,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声:“陛下!”

方才还处于昏迷状态的云辰,被这一声响亮的“陛下”应激反应似的吓醒了。他猛地瞪大眼睛,又慌地从床上直起身来。他不断扭头环顾四周,确认四顾无事后方静下心来。云辰见成焕正凑在他面前,便道:“白卿今日又来找朕,有何事?”

“无事,陛下。”白成焕笑道,“臣前几日恳请陛下办一件事,叫陛下考虑考虑。如今来找陛下,不知陛下可否愿意?”

“前几日何事?你应该知道的……朕如今不比从前了,头风一日比一日严重。前几日恰逢头风发作,一旦发作起来朕便会难受得卧床数日,起来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朕还记得,从前上天给了朕一副好脑子。可惜这再好的脑子,都抵不过一副垮掉的身子。白卿啊……你年纪大了,需注意锻炼身体,莫要再忙公事了,省的跟朕一样。”

“是的,陛下。臣近日里很好,臣没有累着。”白成焕望向云辰,眼里满是恭敬而友善的神色。紧接着他又微微躬起身道,“臣前些日子里有恳请过陛下,叫陛下颁下一旨,让祝氏王爷进京。我端国南方富庶,数十年来新象频生、商贾活动频繁,使得南近邻之国与我端国关系亲善。此乃一大富国好事,需大大嘉奖王爷。”

“恳请陛下下旨准允,臣定感激不尽。”

云辰见白成焕在他刚醒来时便托此大请,只木头似的愣在了原地。

拾壹

某日的天空十分晴朗。不过天空并不是完全晴朗的,天上总归会有一些白色的云朵,像烟雾一般覆盖着蓝色的天空。那些云有时会飘走,有时又会飘入人的视线内,叫人觉着天空的底色是扑朔迷离的。

祝南尘的妻子宣璇和南尘一道进京了。夫妻两个把天子的受命视作是颇为重要的东西。挂着朱红绸缎的马车径直进入了罗城门,随马车后面跟来的还有浩浩汤汤一大批人——那些人中有锦衣的侍卫、有普通的侍从、还有持礼器者。罗城门内的世界冷冷清清,以至于祝氏浮夸艳丽的车队进了罗城门后,便显得颇为惹眼。

南尘与宣璇自进京以来,便住在先前建好的最体面的住所里。住所即便位于离南方颇往北的地方(也就是云京城),也照样修葺着院中的翘脚亭子、花园里的水池子。南尘每每在清晨醒来的时候,半开着窗子,便能瞧见几根不知从哪伸出来的花枝。

不过,清晨的花枝上停住着的不是雀鸟,也不是喜鹊,而是乌鸦。南尘也不知怎的,最近每每醒来都能听见乌鸦叫。他每天早晨都是被乌鸦的叫声喊醒的。

每天的天气都很不错。但每天天上的云也都呈现扑朔迷离状,叫人不知道天空究竟是蓝的,还是灰的。南尘和宣璇屋子里的乌鸦越来越多,且每个早晨都在喳喳叫。那些乌鸦有时飞满了天空,像是天上长着的一群麻子。

终于又到了某一日,又是差不多的天气,院子里又飞着差不多的乌鸦。这一日的南尘又成功被乌鸦吵醒了。不过在他用完早饭以后,他却再也听不到乌鸦的叫声了。这时候,同样坐在饭桌上的宣璇拍了拍南尘,提醒他有人来了。

“祝王殿下,王妃娘娘,院子里的乌鸦已经帮您二位打干净了。”来者是个穿着赭色带点雀绣纹衣衫、身上披着点甲的男子。他半跪在地上,同时双手作揖道。

男子话音刚落,南尘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道:“影卫不是来打乌鸦的罢。本王想着,打乌鸦这种事情,用不着你们来操心。应当是你们请旁人来打的乌鸦罢。”

“打乌鸦的那人是谁?那人有心了。”

待南尘言罢,被称作影卫的男子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才迟钝地答道:“殿下……打乌鸦的那人,被属下们打发走了。”

南尘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窗外没有一只乌鸦,这意味着他在京城的日子从此清静了。但乌鸦一只也没了,替他打乌鸦、还他一片清静的人也同样被打发走了。所以这究竟是在打乌鸦,还是在打人呢?

这一日的南尘被一纸诏书召进了皇宫。南尘、宣璇夫妇二人为表重视,决定一同进宫面圣。自打夫妇二人出院子起,宫里的内侍便帮着他们引路。祝南尘和宣璇由于身份尊贵,因此在京城的住所离宫城并不远。倘若他们想到宫城,只需稍行片刻。

罗城门内的建筑显出一派正统之美感,因而均是青墙青瓦、构造也严谨大气。在这一片枯青的瓦墙里头,两个穿着明丽的南境人穿梭其间,竟也显得这个荒芜的世界有了一点罕见的生命力。涂着朱漆的两扇门轰然打开,门里面迎接这两个人的,却不是真实的宫城。

镀金的狮子恶狠狠的瞪着想进门的人,进了门的人猛然一瞧,竟发现门里面是瓮城。这个瓮城又高又开阔,四周只围着枯青的死瓦墙。倘若随着视野往上瞧,则会看见一个颇高的城楼耸立在上面。瓮城里面站着一个深青色影子般的人。他的头发很长、身姿也瘦长,远远看上去像个仙风道骨的人。

深青色的人影朝着南尘和宣璇越走越近。南尘一瞬间感到警觉,忙冲上前去环顾四周,又将宣璇护在身后。

深青色的人影手里拿着剑。那把剑被袖子遮掩着。可纵使袖子遮掩着那把剑,却仍旧遮不住它凛凛逼人的寒光。

深青色的持剑人愈发靠近南尘。南尘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竟是白成焕。

“白成焕,你这般是要做甚么?”南尘的脸上写满了惊诧。那种惊诧出自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出自一种大脑一瞬间放空的反应。他瞪着眼睛、张着嘴巴猛然后退几步,然后将全副目光集中在那柄可怕的剑上。

白成焕见此场景似乎并不感到错愕。他只狞笑着抬起利剑,大声呼喊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南境富庶,新变渐生,商贾活跃,这是要开辟新天地呐!文治乃立国之本,立国哪里需要什么重商贾的东西。为官者,只需记好三纲五常、有文韬武略即可!像你这种纵容人在南境行商,开辟新天地的家伙,哪里有把朝廷放在眼里!”

“祝南尘,我问你,你的心里何曾拥有过陛下,何曾拥有过端国!”举剑而开杀戒的白成焕急红了眼,此刻的他完全忘记了自我审问,也完全忘记了自我反省。此刻的他只想在鸟尽兔死之时,一剑杀掉那个曾经替他打鸟的人。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宣璇因替南尘率先挡剑的缘故,先一步倒在了南尘面前。

宣璇此举令南尘愣住了,可成焕却并没有愣住。白成焕继续举起剑来,一剑刺死了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南尘。

拾贰

某日的天空终于彻底晴了。

春日的风和煦而温柔,吹的人身上暖融融的。云京城外的某个地方,杨柳依依,溪水潺潺,河道蜿蜒。这里的四周呈现出一片淡淡的碧绿色——这种景色像极了南方的云凰一带,一切显得融融柔柔的。

一群柳枝的交汇处,同样亦是春日阳光的丰盛处。一个穿深青色长衫的身影貌似失落地跪在那里。他的头上戴着银冠、插着银簪,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官靴。

白成焕的身前是一方石头做的墓碑。这块墓碑乃是他所立,上面刻着几列符合他一贯作风的严谨的字——几列字行对着行、列对着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混乱,上面写着祝南尘与宣璇的名字。

如果准确点说的话,上面的内容应当是这样的:南境祝氏十代王祝南尘、十代王妃宣璇之墓。白成焕立。

成焕不仅为他们合了葬、立了墓碑,还为他们的墓前供了香炉,默默献上了一束白色的花。随后的他热泪盈眶,哭到面部表情都扭曲起来。原本的成焕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可在大哭之时却看着像个歪瓜裂枣之人。成焕就这样在坟前一直哭,一直大哭,一直大哭出声。

在他差不多吧眼泪哭干净以后,他便在二人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之后到了该当离去之时,成焕还一直目光眷眷的盯着坟头,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南尘对不起”。他用手遮着刺眼的春光,在家臣的簇拥下,一步一踉跄地不舍离开此处。此处名叫灵溪,是整个云京地带与南境最为相似的地方。

白成焕上了马车。待他上车后,方才那副充满人情味的眷恋表情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冰冷,他又变成了毫无生机的木头人。

马车顺着某个城门驶入了云京城,又顺着宽阔的长街驶入罗城门内。在罗城门内的世界里,白成焕只是白成焕——他只是可怕的白成焕,只是权臣白成焕,而不是人类白成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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