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个穿着花衬衫,踩着沙滩鞋,戴着太阳镜,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长长的贝壳项链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江古田二年B班的车厢。
安静的大巴车瞬间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爆笑。
“喂黑羽,你穿成这副样子是要去夏威夷度假吗?机场不走这条路,你是不是上错车了?”
“就是啊,你不会是想去海洋馆里打鱼吧?这可是违法的啊,虽然同学一场但我们是坚决不能跟你同流合污的。”
“快斗,”中森青子笑得快要倒在小泉红子身上了,“我说的是海洋馆……不是海滩……你是不是吓得神经错乱了。”
“我这叫仪式感好不好?”这些嘲讽对黑羽快斗根本毫无杀伤力,“难道海洋馆里的鱼不值得认真对待吗,我跟你们说你们这都是赤裸裸的歧视!”
然后大剌剌地穿过一整个车厢,走到倒数第二排的工藤新一身边坐下。
不忍直视的工藤新一专注地欣赏起窗外不甚美丽的风景,假装没有看到身边多了个存在感炸裂天际的人。
好丢脸。
这个人为什么总都能把自己搞成全场焦点啊?参加个班级活动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招摇过市他到底是想干嘛?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给他留座,现在说他们不认识还来得及吗?
答案当然是,来不及了——
“要不要喝一点咖啡呀,我特意去你喜欢的那家咖啡店买的哦!还有还有,店员小姐姐说这款蛋糕一点都不甜,柠檬味的,要不要试一下?”
他居然还有能蒙对自己喜好的时候?
工藤新一心思一动,勉勉强强地收回了欣赏风景的视线,落在那个他昨天提过的咖啡店的纸袋上。
这家咖啡店,好像跟他不顺路吧?
他询问似的抬眸,恍然落进一张过分灿烂的笑脸——其实在墨镜的遮挡下只能看到咧开的大牙。
像太阳,却比太阳还要耀眼,太阳还有黑子,这个人却明媚得看不到半分杂质。
像被这笑容晃了眼,工藤新一迅速敛回了目光,从袋子里拿出柠檬蛋糕,舀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果然一点也不甜腻。
算了,看在这么好吃的柠檬蛋糕的份上,这只发光的花孔雀他就勉强认下了。
“所以你穿成这样到底是要干嘛?”
“不好看嘛……”黑羽快斗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我挑了好久的呢。”
真诚到工藤新一都有些不太忍心打击他过度洋溢的自信。
“倒也……不是不好看。”
“那就是好看咯!”隔着墨镜都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星星,“我就知道新一的审美跟我一样好!”
工藤新一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这身花花绿绿还带着一朵大红花的衬衫,默默婉拒了这番夸奖。
还是不要了,你的审美我高攀不起。
不过他说的倒也是实话,黑羽快斗个性张扬,举止率性,长得又好看,各种稀奇古怪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毫不违和,甚至有种……
怎么说,不受规训的美?
海洋馆距离他们学校并不很近,大巴摇摇晃晃,酝酿着午后的倦怠。车上的人仿佛感染了某种慵懒的传染病症,一个接一个地阖上了眼睛。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呀,”黑羽快斗压低了声音,右肩暗示地轻耸了两下,“我可以把肩膀借你哟。”
工藤新一看了眼手里喝了一半的黑咖啡,果断拒绝了黑羽快斗友善的提议。
他现在清醒得要死。
然而这场大型昏睡症并没就此放过他,没过多久,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一点一点的,慢慢砸在了他的肩上。温热的气息打在肩颈处,烫得呼吸都错乱了一瞬。
工藤新一垂眸看向靠在自己肩头呼呼大睡的人,抬起的手顿在半空,迟迟没有动作。
好像……没有办法推开这个人啊。
从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办法抗拒他的靠近。无论他找多少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没有办法改变这样的事实。
工藤新一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其实不确定这样的贪恋里,究竟有几分能算得上令世间无数饮食男女趋之若鹜的爱情,只是……
停在半空的手缓缓垂下,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试图让肩上的人能靠得更舒服些。
既然大家都睡了过去,他又何必非要逼迫自己清醒。
何况,他昨天就看出来黑羽快斗比平时疲乏许多,下课也不缠着他胡闹,还总打哈欠,像是晚上没有睡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非让他去海洋馆的缘故。
工藤新一不禁反思起自己这个条件是不是过分了?
其实他并不知道黑羽快斗怕鱼究竟怕到什么程度,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顺便为全世界所有的侦探小小的报个仇而已。
但看他昨天三番五次询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鱼的模样,估计是怕得不轻……但今天却又特别从容淡定,难道是这两天在家脱敏治疗了?
轮胎摩擦过地面,发出滋啦的声响,大巴稳稳停在新开的海洋馆前。森田奈绪从车头走到车尾,将午睡的学生挨个唤醒。
黑羽快斗在刹车的瞬间就醒了过来,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睛。
唔,靠枕好像有点硬。他下意识地蹭了蹭脑袋,试图把自己埋得更深。
但是暖暖的,好舒服。
“醒了是不是可以自己起来了?”
???
靠枕还会说话?而且这声音怎么那么像……
记忆回笼的黑羽快斗瞬间弹了起来,侧脸压得红扑扑的,望着面色冷淡的工藤新一,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
“你……我……我不是故意的。”那张平静到看不出情绪的脸让他有些拿不准工藤新一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没把你压痛吧?”
“没有。”工藤新一偏头躲开他的视线,“你刚靠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推开而已。”
“哦。”
黑羽快斗心里的欢喜还没来得及发酵就消散得一干二净,戴上墨镜,闷闷不乐地跟着大部队走出了车厢。
没关系,这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在心里默默调整着自己的心理预期,至少工藤新一没有第一时间就把他摔下座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和讨厌的情绪嘛!
海洋馆的参观之旅十分愉快,全程充斥着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
只是,太过正常了。
中森青子狐疑地盯着几乎是贴在工藤新一身上的黑羽快斗,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害怕得跳开,除了话少了一点黏人了一点行为矜持了一点,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现在愈发确信——黑羽快斗被人调包了,那副墨镜就是乔装打扮的证据!
或许只有工藤新一能察觉出他细微的异常,因为,他实在离他太近了。近到一抬眼,就能看到那副漆黑的镜片,和在车里的根本不是同一副——
它根本不透光!
黑羽快斗大概早把这个海洋馆的布局摸得一清二楚,只要走进有鱼的场馆,他就换上一副能让人原地变瞎子的全黑镜片,走到场馆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回来。
也真是难为他瞎了还能装得这么从容淡定。
怪不得每次一进场馆就抓着自己不放,合着不是害怕,是看不见路。
工藤新一暼了眼紧拽着自己袖口的手指,修长的指尖掐得发白,听到旁边有人细致地谈论起池里的鱼时,还会无意识地抽动一下。
看起来,怕也还是很怕的。
怕成这样干嘛还要来啊,工藤新一在心里无奈叹气。
平时没事就喜欢撒娇卖惨装可怜,偏到了真害怕的时候又不会了,好好说几句自己又不会不答应……
真是笨死了,活该被鱼吓,明天就带他去喝鱼头汤补补脑。
观察了黑羽快斗一路的中森青子,决定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悄悄走到他们身边,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惨绝人寰的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场馆。
中森青子看了看手里的眼镜,又看了看树袋熊一样挂在工藤新一手臂上,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的黑羽快斗,心里充满了歉意。
结论虽然是错的,但验证公式好像……非常正确。
她刚想把墨镜还他,工藤新一突然朝她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出口的方向,然后将另一只手从黑羽快斗怀里抽了出来。
被推开的黑羽快斗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他都这么惨了,工藤新一居然都不肯让他靠一靠,呜呜呜他怎么这么无情自己怎么这么命苦……
“别睁眼。”一只手握上他的手腕,往前轻拽了一下。
四周的嘈杂渐渐远去了,黑羽快斗闭着眼,任由工藤新一拉着他左弯右拐。大约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或是对他信任自己的信任,工藤新一的步伐并不迟缓,反而越走越快。
而黑羽快斗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温热的手始终紧紧贴在腕间,错乱的脉搏在虎口处疯狂跳动,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少年赤诚又热烈的欢喜。
黑羽快斗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希望这个海洋馆大一点,再大一点,最好永远走不完。
“可以睁眼了。”腕上骤然散开的温热另黑羽快斗有些许不满,但他还是听从指示,缓缓睁开了眼睛。
时间已近傍晚,太阳的余晖还未散尽,明亮的光线涌进眼眶,痛成一片刺目的光点。他条件反射般地再次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羽轻眨着,在眼角溢出几滴生理性的水雾。
“怕成这样,干嘛不跟我说呢?”
光线在迷蒙的水汽里折射偏移,无法聚焦的视野模糊不清,平日清冷的蓝色眼眸似乎也在这样的朦胧中拢上了一层温柔的迷雾,无奈又宠溺地望着他,近似某种名为眷恋的幻象。
是……错觉吧?
他抬手拭去眼底的水光,再睁眼,温柔的迷雾已经烟消云散。
果然是错觉。
“因为想和新一坐同桌呀。”他也并没在意,今天的发展早就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他还只敢拉拉工藤新一的袖口呢,对方居然直接握上了他的手腕。
四舍五入这不就是牵手了吗?那离真正的牵手还会远吗?
黑羽快斗信心满满,决定今晚回去再给自己加上20分。
“就因为这个?”
“对呀!”
没心没肺的笑容晃得工藤新一心神一荡,慌忙抓起手机,一边打字,一边越过黑羽快斗往最近的地铁站走去,“回家吧。我跟老师说一声,让她不用等我们回去了。”
“好!”
天际弥漫起落日的橙黄,并肩的少年融进金色的光影。黄昏洒在肩头,清风在早秋的枝叶间飘荡。
“你没有想过,其实跟我谈谈条件……我也未必会不接受的。”
黑羽快斗偏头看着他,似乎有些困惑,“为什么要谈条件?”
随即疏朗一笑,“只是海洋馆而已,新一想去的话,那就去好了,我总能想到办法的呀。”
比如把自己变成盲人吗?
然而这句调侃并没来得及出口,就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迷失了方向。
“只要你想做的事,我总能想到办法的。”
真挚又热烈,自信到张狂。
工藤新一撇开视线,将纷乱的心绪藏进蜜色的夕光。大脑清楚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