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天气很不好，水雾弥漫，潮湿的气息萦绕在横滨的各个角落。

我闲的没事做，就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一遍，虽然快要被无孔不入的灰尘咳死，但是收获也很丰富——成功找到了很多以前丢掉的东西。

“我记得我把它丢进垃圾桶，试图将记忆一忘皆空。”我一边打开厚重的相册，一边对在房间兜圈的太宰治感叹 ，“竟然在这个时候，被过去给追上了……感觉像被尾随了一样。”

太宰治装作老成的样子，说道，“不对，这明明是见机行事。”

也行吧，反正都挺让人讨厌的。我上次有这种感受，还是被鹤见川的河水给烫到了，夏天的河水温度为什么会这么高，比人体温度高太多了，让我不由得愤愤不平。

我打了个哈欠，翻开相册的第一页，对上祖母那张令人胃痛的冷脸，于是我关上相册，开始寻觅房间里的垃圾桶。再见吧你，我那狗屎一样的过去。

没有勇气就是没有勇气，没必要沮丧，不过想要骄傲也不是不行，感官的事情，随便欺骗一下就可以了。

“焉岛先生，你要出门吗？”我提着新鲜出炉的垃圾袋，有点犹豫地站在房间门口，太宰治早就停下了步伐，像结束进程的机器人进入休眠状态。

“不要。”太宰治反坐在椅子上，手指交叠比了个叉，“出门是麻烦的事情，我懒得动。”

不得不说，他说的这句话很有道理，但我后面还是拖他出去了一次，应该是因为祖母的学生找到老家去了，我只好从横滨这个港口城市漂了出去，回到那个海蚀柱一样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死在海里，跟我在海里出生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我想看看海。这样的死的时候也不会难受。

就这样，我把车钥匙从冰箱里找出来，拖着一个认识不到的一周的陌生人，在冬天的末尾，跑回家看海了。

太宰治很不满，他快要冷死了，为什么会有人的车载空调烂了还不去修。针对这点，我老老实实地道歉了，然后给他贴了一身的暖宝宝，顺利让这个低温生物燃了起来。

开车到海边，离我家不远的时候，太宰治跳下车，慢悠悠走到马路一边，我跟着下车——深夜，海边，蔚蓝色的世界包围着他。

“Looking on darkness which the blind do see.”我想起了这句话，但我没说，我一直不喜欢这本书，只不过很多时候没得选，医院该多进一点书，比如儿童绘本。

天气很冷，人体的温度很冷，在这一秒里，世间的大多数没有区别。风吹起大衣的一角，先前抱怨说冷的家伙在此刻一言不发，太宰治看着远方，好像他的眼睛只有远方。

我看着他，很快又去看唯一的灯塔，那附近的唯一的小房子就是我过去的家，灯塔熄灭，静谧和黑暗融合在一起，成为小孩子的梦魇。

一如既往的平淡声音响起，太宰治开口道，“嗯……真是让人欢喜不起来的风景。”

为什么。我若有所思，几分钟过去也没有思出结果，接着我就将问题抛出去，“为什么？”

其实不少人会特地来这里打卡，说是什么一生必来看的海，愿望瓶流浪的净土，潮起潮落的归一地。我在这里度过童年，我看着海一成不变，海却把我看长大了。

太宰治无奈道，“唉，那里。”他伸出手指向海的边缘，隐隐有个破损的玻璃瓶吊在石头上，也不知道是承载着哪个无名氏的愿望。

愿望很重，玻璃瓶载不起来；愿望很轻，一句话就能描述。

翻过栏杆是下意识做出的动作，我以前身体很好，跟只猴子没什么区别，还爬过灯塔。踩过许多沙砾，我碰到海水，捡起了那个瓶子。

回头看去，太宰治也在看着我，呆呆的一动不动，一二三木头人，比机器人还要退化。灰色的背景里，黑色的木头人过了一会儿才说话，“……该怎么说，你想要做什么？”

我没听不清，耳边的海声掩盖一切，和预想的一模一样。不对，是跟过去一模一样。

玻璃渣完全不刺人，随意搭在我的手指上，打开受到碰撞而变得破碎的瓶子，将浸湿的纸条拖出来，字迹糊成一团，勉强能认。

“你在生活中错过了什么？”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

“纸条上写了什么？”太宰治看到我的动作，这么问道。好吧，我认为他没看清我刚刚做了什么，没关系，我们彼此都可以猜测一下对方的动作。

我把纸条塞回去，木塞填好，玻璃瓶以一个抛物线回归大海，所谓归宿，本该如此，像我这样的存在，一般叫做插曲。

“——你在生活中错过了什么！”我看了几眼消失的瓶子，转头喊道

太宰治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这同样也是我猜的，不过他说的话我听清楚了，因为我又走了回去。

“总会有点吧。”他不紧不慢的说，“毕竟从来都只有一个机会。”

他老是给我一种错过整场生活的错觉，田地里的木头人也比他要自由一些的样子，总之，我向着那个面对海风如同雕塑一般的太宰治走回去。

“对了，写在纸条上的，不是那个问题吧。”太宰治靠在栏杆上，悠悠说道，“落合，撒谎的人会长长鼻子哦。”

奇怪，他是不是偷看了我的儿童绘本。

“是的是的，你被我骗啦。”我一下子就承认了这件事，太宰治哼了一声，并没有多加追究，只是懒洋洋站在原地，吹着刺骨的海风。

按照原路翻过栏杆，我把他拖回车上，贴了一圈新的暖宝宝，当然，那个问题十分钟后就被我忘了。

我们随随便便地就跑到别的地方去看了场海，又赶在天亮前回到横滨，最后失败了，我家到横滨还是有点远的。

太宰治窝在后座里，不知道睡没睡，日出的时候我停下车，抓着方向盘发了一会儿呆，璀璨的阳光挤进视野，车窗外的天际变成调色盘，每种颜色棱角分明，却并不刺眼。

车子踩下轮胎形状的朝阳，我们回到另一片海里。

早餐是海鲜粥。

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