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下方是密道,深不见底,里面约摸着是连接着一个密室。
南熠之表情瞬间变得惊悚。
跑人家里看密室,除非他家是安阁老的再造恩人,否则今日就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了。
安阁老走在前边,完全不知道南熠之的心情。
老人家头都没回,径直走了进去。
南熠之就跟吞了苍蝇似的,心想着来都来了,密道也知道了,进去看看也好知道自己是咋死的。
心一横眼一闭就跟着进去了。
密道内尽是奇门遁甲,人所行之处亮起两盏烛灯悬于两壁之上。
墙壁上是由五彩涂料绘制而成的壁画,画上之人奇装异服,一眼就知不是中原人,加上诡异符文,古老而沧桑。
没走多久就到了尽头,一堵厚重的石墙。
只见安阁老抬手摁住了一旁石壁上的方形枷印,眼前的石墙就渐渐沉了下去。
眼前骤亮,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耳边仿佛是无数的响铃声,吵得眼前一阵晕眩。
南熠之不由自主地朝下面看了一眼。
是蛇!
成千上万条长蛇在底下游走,吐信,像被施了法,贴着地板却从不往上爬。
饶是南熠之有定力在,也忍不住后退一步。
安阁老道:“你且跟着我的步法来,别怪我没告诉你,伽罗机关术非常人能破,若是步法错了,你就等着下去喂蛇吧。”
话音刚落,安阁老就踏了出去。
南熠之不敢分心,注视前方紧紧地跟着安阁老。
离大谱,明明安府之外是十里平原,谁能想到这地下不仅有密道,还有恐怖蛇窟。
两人穿过长廊,再次推开一道门,终于看见了密室。
室内宽阔,圆形布局,周围空荡荡,只中央是一座三尺高的台子,上面陈列着一套异族服装,旁边还有一节权杖,黑木制成,古朴典雅,只在顶端坠着鲜艳的孔雀翎毛与宝石珠子做装饰。
后头有一方小小的祭祀台,上面立着一座雕塑。
整个密室诡异而又神秘。
南熠之望着高台上的人台出神,震惊冲昏了他的神智。
祭祀台上的所有陈设他都认识,无论是衣服,权杖,还是后面的雕塑。
因为在远在梅州的南生庄里,也有一处类似的高台。
那是南疆的圣女朝服,后面的雕塑,是南疆所供奉信仰的初代圣女神像。
简字辈的叔伯们同他说过,他的娘亲就是上一代南疆圣女,这是她曾痛恨过,却最为看重的东西,为了守护则个,许多人留了下来,被归入简字辈。
这是不可为人道的秘密,也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方才的蛇鸣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南熠之看向安阁老的眼神瞬间变得谨慎和猜忌。
但安阁老不知,他一直盯着那套朝服,目光渐渐变得痛心。
两人都揣着心事,一时间密室里鸦雀无声。
良久,安阁老的声音才响起:“小子,你去,在朝服面前跪下,给她磕个头。”
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密室里飘荡着,如此的孤寂凄凉。
南熠之惊讶。
这个要求看上去很无理。
他不动,只定定地看着安阁老。
不管他现在是谁,都不可能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暴露任何自己的身份。
安阁老见南熠之不动,也不生气,他知道骤然让他去跪一套衣服很无厘头,所以只慈爱地看着他,语出惊人:“小子,你爹不应该是季序安。”
南熠之不会了,还没遇到有人开口就跟人说你爹不应该是你爹。
奈何他不是真正的“季青砚”。
站在这里的南熠之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
混迹官场大半辈子的安阁老一眼就看出了南熠之的不对劲,猜到他可能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由得惊讶:“你竟是知道?不对,南和铭竟然同意将你留在季府?”
南熠之更震惊了,一瞬间表情崩盘。
这老头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除了顾听白和覃煦,他留在京城这件事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
眼见南熠之的表情变化,安阁老就确认了这件事情,他飞快逼近南熠之,厉声问道:“那你可知你娘是南疆圣女!”
南熠之连退两步,却被安阁老更快地抓住了手腕,挣脱不得。
“我知道!”
安阁老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诘问:“那你可知她的名讳!”
“我知道!她叫……”南熠之脱口而出,“安……”
“我是你外祖!”
南熠之下意识不信,但安阁老此时已眼含热泪,唇边的白须都在不断地颤抖。
由不得他不信。
方才的震惊似乎都有了理由,真相如洪水泄闸般涌来。
安姓,隐秘的南疆朝服。
没有比安阁老是他外祖更合理的解释了。
只是,他爹很少和谈起娘亲,这么多年,南熠之只在他爹的书房里看过那副似仙女的画,还有简字辈院子里的这一模一样的高台。
他也很想念素未谋面的娘亲,想去多了解一点她的生平。
所以此时有一个老头突然和他说是他的外祖,南熠之久久不能回神。
“……外……”
这个称呼过于陌生,南熠之尝试了许久都没办法宣之于口。
安阁老理解他的心情,没有逼迫他,只是拉过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慢慢道:“你长得和你娘很像。”
所以只需一眼,他就知道南熠之是她的孩子。
当年女儿去世,南和铭把孩子的消息一应封锁了,他以为孩子没保住随他母亲一同去了,认为这破女婿没用,一气之下十余年未曾与南生庄来往。
竟没想到他将孩子藏在了季府。
是他蠢笨,以前竟未认出来,一厢情愿不想看见季相所以多次推拒与他同处,导致隔了这么久才认回女儿的骨血。
南熠之还是觉得很不可置信,他在京城这么多年,居然认了外祖,而且还要是很不待见他季相老爹的安阁老?
“你真的是我,我娘的爹?”外祖实在是说不出口,南熠之拐了个弯,别扭得很。
安阁老拉着他爱不释手,面对他的质疑也不生气,好言解释着:“你娘安韵止就是我小闺女,记在族谱里清清楚楚的,你要去看看吗?”
“不,不用了,我信您。”南熠之连连摇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安阁老认回外孙后,也不肯放手,半拉半拽地带着他原路返回,一边走还一边说:
“你还有两个舅舅,大舅舅还在南疆管理事务,一时看不到了,但待我去信一封,给你的见面礼可不能少。待会儿你二舅舅见到你肯定很开心,今日我们一家定要吃一餐团圆饭。”
安阁老还絮絮叨叨了一路,南熠之虽然头晕脑胀的,但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
但感动没多久,南熠之想起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情。
“我,我不是季青砚。”
南熠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会待在季府里的原因。
安阁老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不,他不知道。
明眼见安阁老绝对是误会了,南熠之脑子飞快地运转,想着怎么解释。
当下,只好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既然是娘的亲爹,那自是不怕知道这些秘密的。
故事不长,再加上南熠之记忆有所欠缺,很快就讲完了始末。
连同自己身上的秘密。
安阁老看着眼前的少年,神情复杂。
“你是说季序安的儿子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是啊。”
南熠之肯定地点点头,复又觉得哪里不妥,补充道:“我见他的时候是长得一模一样的,若他还活着,或许不一样了吧。”
十年前……
安阁老想起一件事情,思索了良久,才将这些全部串联了起来。
但最要紧的还是眼前的外孙,安阁老道:“我知道了,我会告诫他们切勿在外头谈论任何关于你的事情。只是,这件事瞒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不可长久啊。”
南熠之垂眸,半晌才听他恳求道:“外,外祖,我不知您与季爹爹有何龃龉。但如果不是家仇国恨的,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轻拿轻放吧。”
安阁老瞧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在愧疚,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劝起。
他大手一挥,插科打诨般:“这些年都是误会,你认祖归宗,误会自然是解开了。”
安阁老把他带到了自己的书房,里面存放着许多与安韵止有关的东西。
许许多多的画像,从幼年时期开始,穿着南疆服饰的,中原服饰的,笑着的,闹着的。还有许多信件,娟秀的小字,俏皮的语气。
站在小姑娘的画像前,南熠之不由得红了眼眶。
“这真的是我娘……”
上面的人约莫十六岁,还穿着南疆特有的衣裙,是安韵止留给安阁老的最后一幅画像。
“你娘生来调皮,不受约束,只可惜一朝被选作圣女,被拘在南疆六年。”如今过去这么久了,安阁老再提起来仍是心痛。
在安韵止六岁时,南疆中部的人就想立她为圣女。圣女虽是南疆的信仰,尊贵无比,但安阁老哪舍得幼女小小年纪就去做一个不得自由的傀儡。
天下之大,唯有天子脚下才能摆脱中部的追踪。
于是安阁老留下长子承袭自己的南部酋长之位,自己带着次子与幼女前往京城。相安无事四年,长子的婚事实在是拖不得的时候,安阁老本想速战速决,但没想到仍是被中部的人察觉了,强制带走了安韵止,举行了圣女的洗礼仪式。
之后就是在任的六年。
安韵止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人,对圣女天然的敬畏让她还是很尽心地度过了一开始的圣女生涯。
但天性岂是这么容易被压抑的,安韵止终究是坐不住了。她利用自己过往乖巧安分的形象,制造假死的假象,成功瞒过了伺候起居的仆人,逃出了南疆。
她没有去找京城中的父亲,而是自己在外流浪。
见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最后与当时还是南生庄公子的南和铭成了亲。
事后,夫妻恩爱两年,难产而亡。
在安阁老口中了解完了娘亲的生平,南熠之也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调皮鲜活的形象。
“娘小的时候定是很调皮的。”虽是红了眼眶,但南熠之唇角的微笑就没下去过。
安阁老笑了:“那何止是调皮。”
“你二舅舅就比她大两岁,兄妹俩成天上蹿下跳,没个正形,闹得我头疼。来了京城之后,本是找了家螺云街的宅子,可是这俩太能闹腾了,怕影响到邻居,便搬来这里了。”
祖孙俩绕着安韵止聊了许久,“外祖”这俩字已经能脱口而出了。
不知不觉,太阳逐渐西沉。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随即而来的是奴仆的禀告:“老爷,外头二爷和季大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