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少有人直呼季相大名，众人回头一看——

来人是一对父子，身着武将朝服，年长的那个满脸虬须，身形壮硕，年少的那个玉树临风，颇有儒将之风。

是此次庆功宴主角，顾家父子。

顾戎将军与季相关系极好，见了面就直接扒拉上去：“正是巧啊，序安，在这都能碰上。”

季相有些抵触，但架不住武夫力气大，拼命挣扎都挣脱不开。

二人颇有狼狈地往前走。

南熠之看着后面跟来的顾听白，露出一抹微笑：“许久不见。

顾听白一双小鹿眼亮晶晶的，唇角是憋不住的笑意，脸颊上还有若隐若现的一双酒窝：“想我了吗？”

心底里一刹那的激动瞬间破功，南熠之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么久不见，但这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

顾听白笑得咧嘴，长胳膊一搭，拖着南熠之就快速往前跑，临了还喊一声：“父帅，我们先走一步！”

顾戎蛮不在意，只吩咐了一句：“别误了时辰！”

他们一路来到前朝的御花园里，南熠之倏尔停下脚步，身侧的顾听白露出笑容。

南熠之略微侧头，动作迅疾，俯身向后扫腿。

顾听白反应不慢，似乎早有所感南熠之会出手，在侧头那一刻就蓄力，脚尖一点，纵身一跃落到原本他的正前方。

少年迅速收势，双腿用力一蹬，出拳犹如裹挟阵阵劲风，呼啸而出，如雨点般密集拳拳砸向顾听白。手背上鼓起道道青筋，就像虬龙缠身，可见可怖力量。

顾听白忙双臂收拢挡在胸前，用力向外一推。

你来我往，掌风凌厉，隐隐有破空之声。

两个人脚下也渐渐在往湖边移动。

顾听白轻瞥身后，隐约猜到对方的意图，但来不及躲开了。

南熠之抬脚当胸一踹，使他难以受控地向后倒去。

在顾听白就要掉水里之前，南熠之利落地揪住他官袍的袖子，把他拽了上来。

顾听白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指着南熠之控诉：“我回来第一天你就这样打我？”

南熠之笑眯眯的，伸手拉顾听白起来：“增进一下感情。”

顾听白是他在京中除了浮字辈唯一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也是不打不相识，性格也是难得的投契，成为了知己。

他顺势站了起来，很自然地搂过南熠之的肩膀，小声蛐蛐：“相府公子可是从小不会练武的，你怎么敢在这就跟我打起来？不怕了？”

要不是等会就开宴了，真把他打下水不好交代，不然真想让他下水洗洗。

“闭上你的嘴吧。”

南熠之推开顾听白，寻了个湖边上被花枝挡住的石头，坐了下来。

顾听白凑上去：“哎，听说六殿下也从尚书房结课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没？”

南熠之随手捡了个石头扔了出去，十分惆怅：“还能怎么过？继续当纨绔呗，再时不时抽个空学习一下庄内事务。”

顾听白稀罕地看了他一眼，刚想打趣些什么，突然想起这人把离开季府当炸药似的，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南熠之想起昨晚未想出的难题，刚好有个聪明人在这儿，就想取取经。

“昨晚，齐王派人来刺杀我……”

“什么？！”

乍一听，顾听白惊得站了起来。

上下扫视想看看南熠之身上是否有受伤。

再一想，浮字辈的实力他是知道的，那些刺客不可能近得了南熠之的身，又坐了下来。

这动静吓了南熠之一跳，下意识给了他一拳。

顾听白吃痛，控诉地看着他：“好心关心你还打人。”

“啧。”南熠之也知道，所以也不和他呛声，继续自己的话，“齐王太猖狂了，明显不把我和我爹当回事，早知道我就和六殿下处好关系了。”

他虽留在京城，但不走仕途。

容帝执意把他留在宫里做伴读，要用尚书令的权力给六皇子造势，那他只能佯装纨绔。再加上六皇子聪慧机敏，南熠之要隐藏身份，不敢和他走得太近。

久而久之，京中甚至传出他与六皇子不合的谣言。

南熠之清楚地听见旁边传来嗤笑。

他冷眼瞧过去，真看见顾听白这个没良心地在捂嘴偷笑。

见他拳头都要抬起来了，顾听白连忙收敛了表情，解释道：“孩子没了你来奶了，这都散了你想起来抱大腿了。殿下为人端正，最瞧不起你这种纨绔了。”

谢谢，这话真不好听。

南熠之咬牙，抬手作势要揍人：“你连殿下面都没见几次，你怎么知道殿下瞧不起我！”

顾听白跳起来躲，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喊：“是你自己在信里说的！说你找人聊天都不稀得搭理你！”

“我是找你想办法的，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看他没有要追上来打的意思，顾听白也没再闹，却也没再过去，只站定，耸了耸肩：“南熠之不行不是还有季青砚吗？你不是在外面还有个什么‘公子’的名头吗？”

季青砚和南熠之性格不一样，大抵会讨六皇子喜欢的。

南熠之心领神会，迅速盘算好了下一步。

他走到顾听白身前，握拳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粲然一笑：“欢迎回来。”

打闹结束之后是好友相聚的喜悦。

两人用力地相拥了一下。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是谁在那里！”

如今已接近开宴的时辰，朝臣都在光麟殿，还没来的也都在往光麟殿赶。他们是笃定没人来才敢这么放肆地聊天，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在听墙角。

两人悚然一惊，南熠之迅速作出反应，抬手作揖：

“参见六殿下。”

从前面岔路口走出来一人，面容俊朗，身形颀长，是六皇子临文昭。

顾听白看了南熠之一眼，也跟着行礼：“见过六殿下。”

临文昭走近，抬手示意免礼，来回看了看南熠之和顾听白：“你们在聊什么？”

人是突然出现的，但看着神色没有其他异常，想必是没有听清楚他们之间的谈话的。

南熠之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坦荡道：“顾小将军问我以后想干嘛，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干，反正殿下不会不管我的吧。”

他是他伴读，就算六皇子对他再无感也不会当众让他滚，南熠之看准了这一点，说话肆无忌惮。

果然，临文昭不语，权当默认。

“顾小将军多年不回京，和阿砚感情倒是好。”

顾听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阿砚”说的是南熠之。

他敏锐地感觉到六殿下似乎并不像南熠之信里说的那样，来不及细品，先谨慎地回答：“好友多年，书信来往不少。”

临文昭似是不太感兴趣，也没有再问。

“阿宥知道你要来，闹着要找你。”说完，转身走了。

留下南熠之和顾听白默默相视，埋头跟了上去。

但有一点信上说的倒是没错，这位六殿下，很不好聊天。

光麟殿内，该来的都已经来齐，互相寒暄就等着容帝出来。

殿内有个小少年，约莫十六岁，身着华服，四处乱窜。

瞥眼见临文昭和南熠之进殿，连忙飞奔上前：“六哥！阿砚！”

眼看着就要撞上了，小少年连忙刹车，拉住南熠之的衣袖，像只鸭子一样聒噪：“阿砚阿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你已经快百年未见了，我好想你啊！”

临文昭离了远一些，留出空地让这只鸭子发挥。

顾听白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南熠之只感觉自己脑子嗡嗡的，腾出只手摁住乱蹦的小孩：“八殿下，稍安勿躁……”

八皇子临文宥，姜贵妃所出，与临文昭关系极好。自入了尚书房，羡慕南熠之的潇洒不羁，成天追在南熠之身后。

临文昭本是不愿意弟弟太亲近南熠之，担心学了他的不务正业。

结果南熠之自己虽不行，但却引导得临文宥不善学习却努力向学，他便没在管过他俩来往一事了。

顾听白也上前见礼：“末将见过八殿下。”

临文宥这才见到有别人，连忙上前扶起：“免礼免礼，不过你是谁啊？长得好好看！”

“临文宥！”

临文昭轻轻呵斥一声，也是没想到弟弟如此活泼。

兄弟俩关系好归好，但临文宥平时也怵自己的哥哥，回头堆起谄媚的笑容：“还是我六哥最帅！”

这是谁帅的问题？

南熠之冷不丁听了，轻轻地笑了一下。

临文宥母族出身名门，是自开国就传下来的姜国公一脉，实打实的权力在手。在外有这样的母族撑腰，在内皇后母子也宠着，着实是没什么心眼。

临文昭也是无语，直接道：“这是顾小将军。”

临文宥直“哦哦”：“将军在外征战风餐露宿战功累累，辛苦了。”

“殿下谬赞。”

恰逢此时顾戎救场般遣人来叫走了顾听白。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临文宥意犹未尽，才揪了揪南熠之的袖子，低声感叹：“顾小将军和他父亲一点都不像，想必将军夫人十分貌美。”

南熠之沉默了半晌，安静得让临文宥都有点心虚，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这才解释道：“顾将军并未娶妻。”

“？？？”临文宥眼睛瞪得大了些。

“小白不是顾将军亲生的，是捡来的。”

“！！！”临文宥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这是他可以知道的吗？！

见小孩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南熠之莞尔，拍了拍临文宥的肩膀，安慰道：“人尽皆知，倒也不必如此紧张。小殿下权当听个八卦好了。”

临文宥十分感动，拉着南熠之的胳膊不肯放：“阿砚，你对我真好！”

两人腻腻歪歪的样子让一旁的临文昭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他算着时间，揪过临文宥的衣领：“父皇快到了，以后再叙旧吧。”

说着，就带着人往皇子席位去了。

南熠之看着他们走远，开始思考着如何抱上临文昭这条大腿。

四周应酬的朝臣贵族们都散开准备开宴了，季相也忙遣了人过来喊他过去。

南熠之敛了思绪，转身之际，大脑却恍若被人敲了一闷棍。

“唔——”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南熠之就已经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