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羽一听这话,面上又是一愣。他怎会想到太子殿下的侧君,堂堂召国皇子会生得如此美貌,欺霜胜雪,面若芙蓉,又苍白柔弱,一颦一笑间,自带万众风姿,直教人眼珠子都转不动道儿了。
随即面上挂上歉意,他微微拱手道:“方才是在下失礼,多有冒犯,没想到侧君竟如此……貌美,请侧君海涵。”
宋北遥一听这话,眉心登然一蹙。
貌美一词,他听到的都用于形容女子。他自道是钢铁直男,听不得这般话,心中暗道,此人一上来就冒犯两次,我若是君王,必也将其流放,省得放在眼前心烦。
想归想,他又不是君王,彭羽再怎么也舞不到他面前。唇角勾起几分笑意,宋北遥悠悠道:“无妨。”
彭羽直到离去时,还不忘回眸忘了眼侧君背影。这般仙姿玉人,太子殿下万一把持不住,日夜纵情,荒废朝政,可该如何是好……
他的担忧自是无人知晓。待人离去后,书房一门槛之隔,宋裴二人一里一外再次对视上。
每每如此,宋北遥都不自觉将脖子拉长,只恨不能平地拔高十来公分,仰头望人总归气势上落了一截。
“四皇子可有何事?”只见裴寂这活爹手把着门边,面容依旧冷硬酷,一副打算关门谢客的模样。
宋北遥怎能让他称心如意?直接一脚跨过门槛,温温笑道:“我记得昨日殿下似乎提过一嘴,还说有一事想让我……”他提醒着,“我今日就是来给殿下排忧解难的。”
排忧解难自然是假,蹭蹭气运才是真。
他在说这话时,两眼已经滴溜一圈将这书房四扫而过。
书房面积颇大,分为内外两部分,外间显然是会客场所,桌椅茶水齐全,地铺麒麟腾飞红绣丝薄毯,乍看之下,一种严肃庄重感横生。
再往里瞧……
“昨日之事,本王已经处理了。”裴寂神色漠然望着一脸稀罕的少年,只感觉那狐狸耳尖一耸一耸的,不知又在捣鼓什么鬼心思。
“四皇子还有别的什么事吗。”赶客之意,溢于言表,丝毫不带掩饰的。
好歹相处几日,宋北遥不知这活爹怎这般难熟络,又冷又硬。
眼见一计不成,他火速又心生一计,笑眯眯道:“上次给殿下看手相已是几日之前,昨日有天外飞人向我托梦,说我的夫君过几日会遇到一些麻烦。此番前来,正是想要给殿下再看个手相,以便做好防范,趋利避害。”
说到“我的夫君”四字时,他心里梗了一下,面上还是悠然自若。
裴寂只冷眼睨着他。
宋北遥从那张无甚表情的脸上读出六个字:说的什么鬼话。
“殿下切莫不信,你知我占卜之术为何如此神通?”他神情莫测道,“正是因为有天外飞人时而不时梦中托信。”
裴寂听他一通车轱辘话来回绕,额角微微跳了两下,想将人直接轰出去,又念及他提供彭羽信息有功,只得耐下性子来:“本王不需要看这么多次手相。”
话都没说完,就见这少年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朝上,指尖微微勾了一下。
那手掌心生得同样细腻白皙,指节长而直,一路往下,到指尖收窄。
裴寂喉结轻轻滚了一遭,将自己的手伸出去。少年的手刚搭上来,他就将手拿开,沉声道:“这般看便是,男子之间,总握手干什么。”
宋北遥:“???”
不是,都是男人,握个手怎么了?
活爹就是难伺候,宋北遥心里直摇头,再将裴寂的手拉回。裴寂扯开,再拉回,又扯开。
一拉一扯间,宋北遥一个重心不稳,直直砸到裴寂怀里。
“哎哟!”
这是什么钢铁炼成的胸大肌吗??硬成这样,子弹都打不进去吧!
宋北遥被砸痛了鼻子,皱起个眉,眼泪水都被激出来了。
裴寂垂下眼眸,看到美人水光潋滟的双眸,微红的鼻尖,再往下,是气到轻微嘟起的嘴唇。
他微一敛眉,后退一步。宋北遥倚着的坚硬胸肌陡然一空,再次朝前跌去,一头又撞上那块胸肌。
梅开二度。
“咳咳,咳咳咳……”宋北遥气得直咳嗽。
裴寂,你大爷的,给爷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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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乔迁新居,理当庆贺一番。
到了晚间,宋北遥让雨眠将桌椅搬到院中,再去太子府后厨多点了几道菜,要了一坛酒,就此摆席。
裴寂派来的侍卫青霄主仆观念太重,不肯参与吃席,宋北遥也不勉强他。
月色正浓,炭火在旁,烟雨阁的院中栽满了长寿花,粉色、白色、金色……色彩繁多,甚是娇艳养眼。
“来,雨眠!”宋北遥举起一杯酒,“相聚即是缘,让我们干了这杯!”
雨眠不懂他遥哥这话什么意思,就见宋北遥用酒杯撞了一下他的杯子,将酒水一饮而尽。
畅快!
宋北遥抹了把嘴角,继续把酒满上。这是他活了十八年以来,头一次喝酒。
曾经因为身体原因,处处受约束,这也做不了,那也做不了。如今,统统放开了做!
“宿主,身体要紧啊!”脑中,系统在担忧地劝他。
“咳咳……咳咳咳……”宋北遥咳了几下,高声道,“没事,有那活爹在,我死不了!”
他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这话是直接脱口而出的。一旁雨眠听了,又一阵不解:“遥哥,你这又是说的什么呢?”
再一瞧,月下美人面颊熏红,眼泛水泽,俨然是一副半醉不醉的模样。
这才喝了一杯啊……
宋北遥其实没醉,只是感觉头脑有些发晕,心情莫名很好,一切的烦恼在这一刻都抛诸脑后。
只尽今宵之畅快,不念来日之忧途!
“来,继续!”他再次举起那杯酒,雨眠也学得有模有样,举起酒杯,相碰,而后一饮而尽。
此一方天地,自有人间极乐。
酒过半巡,天上纷纷扬扬飘起了小雪。雪花被风吹得打了转儿,落到宋北遥的眼睫上,很快就化成水,冰冰凉。
他站起身,在院中走了几步,仰起头,凝视皎洁弯月。眸中虚虚晃晃,恍若浮过半生。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①”他口中忽然感叹出声。
“四皇子真是好兴致,月下饮酒,雪中吟诗,倒叫本王羡慕。”
宋北遥动作迟缓地偏过头,只见一道身影迎风踏来,衣袂翻飞,冷硬面庞宛如神邸。
“真tm帅啊……”他口中喃喃道。
待人到了跟前,他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目光有些失神:“你怎么来了。”
“来通知你一件事。”裴寂眼眸一扫院中圆桌,以及那坛酒,眉梢微微挑起,“十年的桃花蜜酿,就这么被你喝了。”
“咳咳咳……咳咳……”酒劲上来,连带着胸腔一阵血气翻涌,宋北遥喉间一片腥甜,连声咳嗽几下,喉间含含糊糊地问,“来通知何事?”
裴寂静静低头凝着他:“不能喝还硬喝。”
又见少年苍白病态的脸颊染上绯红,双眼迷离,双唇微微张开,唇色不似平日里那般浅淡,而是格外妖冶嫣红,甚至能微微看到唇瓣之间的皓齿。
一瞬间,裴寂想起了灵秀阁那一夜,接近沸腾的欲,放肆宣泄的吻,那双唇,柔软至极。
喉间滚了几遭,他只觉得嗓间莫名有些发紧。
“这几日父皇……”裴寂声音喑哑,刚开口说了几个字。
“嘘!”他看到宋北遥忽然伸出一只手,竖在他面前,“不要说话,你听,这是下雪的声音。”
他便停了下来。小雪落下时轻而无声,天地之间,只听到风声,和炭火燃烧的声音。
而眼前的少年,眸色变得格外明亮,颧骨的两坨红衬得他整张脸神采飞扬。他展开双臂,仰头望向夜空:“欧——下雪啦!!——”
裴寂知道,宋北遥喝醉了。
少年回身时一个踉跄,他伸手扶住,人很快就脚步摇晃着跑开,回到桌旁,端起酒坛就往嘴边送。
“公子。”雨眠一把拽住他,“别喝了。”
“放手!尔等孽子,焉敢管东管西!”
雨眠:“……”完了,他遥哥喝大了。
裴寂几步走近,只见少年两手端起酒坛,痛饮一口,身形晃了几晃,酒水顺着他唇角溢出,从光洁白皙的下巴一路滑到脖间,没入衣襟。
裴寂微微眯起双眸,不动声色开口道:“雨眠,你先下去。”
雨眠却不动身:“公子喝成这样,我得留在这儿照顾他……”
“有本王在。”
“放肆!何人敢在此大声喧哗,可知此为何处!”少年一声喝道。
裴寂默然片刻,问道:“是何处?”
少年悠悠一笑,眸似星辰朗朗:“此乃月亮之上,广寒宫,你们皆是我饲养的玉兔,怎么能开口讲话?!”
裴寂:“……”
雨眠:“???”
少年晃了两晃,直接站到椅子上,又笑道:“你们可知我是何人?”
雨眠一听这话,心道不妙。
裴寂眸色暗了几分,问道:“……你是何人?”
少年举起酒坛,仰头痛饮一口,再狠狠砸到地上。一瞬之间,酒水四溅,雪花飞舞。
他回身望向银月,衣袂翻飞,青丝飘荡,一展双臂高声道:“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②”
话语间,两行热泪滚下。
雨眠顿时看得痴了,他没想到,他遥哥喝多了竟然思维这般跳脱,一会儿不知所云何物,一会又出口成诗章。
裴寂静静站在原地,凝视着少年俊秀至极的侧颜。忽然椅子上站立的身形晃了一晃,斜斜往旁倒下。
“公子!!”雨眠正要冲过去接住,就见裴寂身形利落地一把将少年拦腰抱住。
男人冷厉的眉眼朝他投来,雨眠缩回手,握了下拳,后退一步道:“小的先下去了。”
怀中传来一阵轻笑,裴寂垂下眼眸,看到少年嫣红的脸蛋,明亮的眼眸,和狐狸一样狡黠的笑:“不小心没站稳。”
裴寂沉沉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酒醒了吗?”
“嗯?我没醉啊。”少年朝他眨了眨眼,眼眸下的两行泪未干。
裴寂伸出一只手,轻轻抹去水渍,问道:“你在院中念的那句诗,还有刚刚那句,都是你自己作的?”
“当然不是。”少年的眼眸格外灵动,“这两句都出自我最喜欢的词人,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裴寂心中略一思索,九洲大陆但凡有点名气的诗人和词人,他都知晓,没听说过有叫这个名字的。
正欲多问几句,只见少年眼皮微微阖上:“我困了,晚安活爹。”
裴寂:“……”
晚安是何意?活爹又是何意?
他盯着少年无比柔和的睡容,陷入沉思。
宋北遥,你究竟是什么人……
①②出自纳兰
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