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遥缓缓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寒冷夜风迎面卷来，夹杂零星凉意。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雪，银银月色洒在雪地上，映得天地一片澄明。
门外站着的男人身量极高，比宋北遥高了足足一个头，眉眼压下，冷硬轮廓落在阴影中，压迫感十足。
宋北遥轻咳几声，后退让路：“太子殿下请进。”
待人入了室，关上门，桌上烛火轻曳，两道长影投在地上，彼此交错。
宋北遥发觉，二人虽是名义上的夫妻，但都心照不宣，无人提及这事。
正如他会称裴寂为“太子殿下”，而裴寂……
“四皇子今夜相邀，想来是打算告诉本王彭羽下落。”裴寂的嗓音格外低沉。
“殿下先坐吧。”
裴寂却并不动身：“有话直说，本王担心四皇子说不了几句话会再次昏倒。”
宋北遥：“……”
他借机拉住裴寂的手，想把人往桌旁带。
然而两只手刚一触上，电光火石间，裴寂迅速钳住他手腕，眸色微冷：“四皇子这是做什么？”
掌间细腕果真不堪一握，连同整只手都落入利掌中，指腹间触感柔软，肌肤之下，脉搏轻微跃动。
他有一瞬怔神。
“嘶——”宋北遥吃痛，眉心蹙起，本就苍白的脸颊在烛火映照下惨白一片。
裴寂凝着那双泛起水色的浅瞳，松开了手，垂眸望去去。
他仅是轻轻一握，那皓白腕间便多出一道红痕，格外显眼，当真是精贵柔弱的身子。
“你不会武功？”
而宋北遥，一边揉着手腕，心里已经骂了裴寂一百遍。
活爹，等爷攒够气运值就投奔邻国，搞死你！！
“殿下怎会认为我会武功？”他仰起头，面上神色淡淡，“我自幼体弱多病，倒是想习武，可没那个条件。”
裴寂若有所思望了他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很快移开视线，走到桌旁坐下：“是本王冒犯了。”
呵，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有。
宋北遥唇角微微勾起，也走到桌旁，提起紫砂茶壶，倒上一杯龙山舌尖：“不知殿下喜好，这舌尖是从召国带来的，殿下可以尝尝看。”
递到裴寂面前，然后手微微一抖，茶水一下从杯中飞出，淋到他手背上，瞬间湿了衣袖。
“哎呀，抱歉殿下。”宋北遥连忙用布给裴寂擦去茶水，顺便蹭了几下他的手背，笑得一脸灿烂，“是我冒犯了。”
裴寂：“……”
桌上烛火像是随着少年的笑意在轻轻荡漾，那双浅色眼眸也似染上火光，透露着一丝诡计得逞的狡黠。
这一刻，少年人的灵动落入了裴寂眼中。
他轻轻拂开那块色泽不均的布，沉声道：“四皇子，今夜让本王前来，应该不是为了喝一杯茶吧。”
“喝茶原本也是不可缺少的。”只见那少年人扬起唇角，俊雅面容温和道，“我担心殿下喝了茶夜里会睡不着，还是免了吧。”
裴寂：“………”
宋北遥转过身，正要去一旁的椅子那儿坐，只觉身后一阵力道，一把将他扯回。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进裴寂怀里。稳住身形，手腕再次被人抓住。
“四皇子这是在考验本王的耐心？”裴寂冷眸微微眯起。
宋北遥低头看了眼裴寂握住他的手。
他这次握得不重，宋北遥挣扎了一下就挣脱开，徐徐道来：“殿下已经寻了彭羽两年，何须再急于这一时。”
裴寂声色冷寒：“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我想用彭羽的下落，跟殿下换个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宋北遥也不再隐瞒。
“你想换什么？”裴寂道。
“太子侧妃的待遇。”宋北遥悠悠开口，“殿下可以简单理解为，住得好、吃得好、睡得好、有俸禄，还能自由出入太子府。”
裴寂沉默地盯着他，忽而一笑，“本王料四皇子会提出什么条件，原来是这个。”
这你就不懂了吧，不可一口气吃得太饱，要慢慢来。
宋北遥莞尔一笑，并未戳破裴寂待他不合常理这一点：“我是个俗人，自是要让自己过得舒服些的。”
“本王答应你，若是找到彭羽，这些都可允诺。”
可以，爽快。
“彭羽在北齐，庐阳县。”宋北遥悠哉悠哉道出口。
裴寂敛眉思索片刻，眉头舒展开：“知道了。”他站起身，作势便要离去。
“殿下慢走。”
裴寂拉开书房的门，风雪掀起他的衣摆。他回头看了眼，座椅上的少年分明眉眼温柔，带着淡淡笑意，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他却像是看到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四皇子，明日宫宴，你随本王一同入宫。”留下这句话，他转身隐入黑夜。
……
在宋北遥的印象里，宫宴是大场面，向来水很深。
表面兄友弟恭的皇室宗亲，暗自争奇斗艳的后宫嫔妃，还有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不说的皇帝。
宋北遥暗自摇摇头，真不想蹚这趟浑水啊……
好在明日宫宴上，会有一个小小的插曲。
裴寂的生母并非皇后，而是一心修佛、无心争斗的蓉妃。
皇后无所出，就将一难产而死的嫔妃所出的八皇子接到身边，作为自己儿子抚养长大。
膝下有了皇子，皇后野心勃勃，母族势力强大，势在将八皇子扶上皇位。
在这次宫宴中，她做了个局，命人给裴寂下药。想借他浸染皇帝后妃的名义，让太子尊严尽失，从此失去皇帝信任。
只可惜她没想到，裴寂在宫中眼线众多，早已知道这场阴谋，并反将一军……
这前排看戏吃瓜，倒也乐哉。
-
等到了第二日，刚吃完午膳，别院就来了几个侍卫，催促着雨眠给宋北遥收拾行头。
“遥哥，好大阵仗。”雨眠一边给宋北遥束发，时不时往外张望两眼。
“嗯，毕竟是太子的侧君，脸面不能落下。”
说这话时，宋北遥正看着镜子里那张脸。与他原先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就连鼻尖的痣都有。
造物主真奇妙。
都收拾完，侍卫们一路护送他到太子府外。
“殿下已经先行出发，请侧君上马车。”身旁的侍卫道。
雨眠扶他坐上去，宋北遥靠着窗，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大周国力强盛，皇城璃都也自有一番热闹景象。街道两侧满是各色各样的商铺，卖力吆喝的商贩，往来的人群。
街头耍刀弄剑的武艺人，茶馆绘声绘色的说书人，客栈忙前跑后的小二，酒坊抱坛痛饮的侠客……
他眼中满是新奇，不停左顾右盼。这样生动而真实的世界，他真的置身于此。
“遥哥，你在看什么？”雨眠凑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我在想，这里真的很有趣。”
宋北遥唇角勾起笑意，阳光温柔地抚上他如玉的面颊，让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多了几分鲜活气息。
“有趣吗？”
“嗯。”
比我原来的世界，比我从前的生活，有趣太多了。
……
璃都的皇宫非常巍峨雄伟，远远望去，就像一尊沉睡的雄狮。
马车行驶过第一道宫门，再一路来到第二道宫门前，停了下来。
往里就是皇宫内部，车马禁止入内。
雨眠扶着宋北遥下了马车，只见一位宫女上前，浅浅行了个礼，语气很是随意：“侧君，请随奴婢来吧。”
“咱们这是要去何处？”雨眠问道。
那宫女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话真多，是你该问的吗？一点规矩都没有！宫宴酉时才开始，自然是先去潇湘苑。娘娘们都在那儿呢，还不快点！”
“你……”
“雨眠。”宋北遥喊住雨眠，对宫女道，“你带路吧。”
潇湘苑这个地方，一听就是个是非之地，宋北遥不想太快过去，省得被人扎成刺猬。
一路穿过几处花园，几座宫殿。他一路走一路咳嗽，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再多看几眼周围的景色。
那宫女见他这样，脸色越发难看：“各宫的主子还有几位王妃都到了，还请侧君快些。”
“咳咳咳……我也想快啊。”宋北遥咳嗽几声，让雨眠把他扶到一旁坐下，“可我这身子……要不你背我？”
宫女看了眼比她高不少的少年，拧了下帕子：“皇后娘娘也在了，到时侧君去得晚，娘娘该怪罪下来了！”
“怪罪谁，怪罪你吗？那跟我有何干系。”宋北遥微微挑眉，笑了一下，“一个宫女倒置喙起主子，规矩在哪儿学的？”
说罢，他捋了下胸口，四处看看。雨眠在一旁干脆笑出了声。
那宫女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气得脸都红了。
从宫门到潇湘苑，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待到了潇湘苑外，远远的便听到一阵欢笑声。宋北遥深吸口气，刚走到近处，便听见里面一道男子声音传来——
“皇后娘娘，您都在这儿坐了许久，太子侧君竟然还未到，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没把您放眼里呢！”
宫女把人领到了，恨恨瞪了两人一眼，先一步跑进潇湘苑：“娘娘，侧君来了。”
“公子。”雨眠也听到里头传来的那句话，察觉到不对劲，有些担忧地看向宋北遥。
“没事。”宋北遥朝他笑了一下，眨眨眼，“记住，我们背后是太子。”
潇湘苑类似于一处皇家园林，这个时节梅花开得正欢，一簇簇的红衬着各色的美人。
宫女进来通报时，正值有人刚同皇后提到太子侧君。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望向潇湘苑，不乏一些等着看好戏的。
初春的寒风吹过，只见月白锦服的少年从劲竹与松柏之间的小道走来，青丝飞扬，面若冷玉，眸似星海，眉如远山。
多一份则太妖，少一份则太柔，五官精致而不女气，气质如松竹一般出尘。
“这就是那位……召国四皇子？”人群中，有人问出了声。
“是他。”领路那宫女忙不迭向皇后告状，“主子，太子侧君他路上……”
“咳咳，咳咳咳……”少年走到半途，突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面白如纸。
雨眠立即扶住他，高声道，“公子，您这几日病得厉害，今日被催着赶着走了这么多路，太子殿下若是知道，该怪罪小的了！”
那宫女张了张嘴，愣是没说下去后半截话。
皇后睨她一眼：“没用的东西，滚下去。”
凉亭里外都放置了一些玉台石凳，离宋北遥稍近些的一个女子站起身，将他拉过去：“六皇嫂，快来这边坐吧。”
“谢谢。”六皇嫂的称呼虽然别扭，宋北遥还是心中感谢，朝那女子看去。
一身桃红色的宫装，脸蛋格外明媚，眼睛圆圆的，瞧着年龄不大，最多不过十六七岁。
宋北遥认出，这是裴寂一母所出的妹妹，明若公主裴若伊，也很得裴寂疼爱。
按照书中剧情，明年这个时候裴若伊会被送去北齐和亲。只可惜所嫁非人，不过一年就香消玉殒。也正因此，裴寂登基后第一个灭的就是北齐。
“若伊妹妹，太子殿下还未立太子妃，你这声皇嫂喊的是谁啊？”
说话的男子一身鲜艳的红袍，丹凤眼，眼梢往上挑起，眸中透露着精明，语气明显在挤兑宋北遥。
宋北遥知道，这是大周三皇子的侧王妃。三皇子领兵在外，手握兵权，是裴寂夺嫡之争的劲敌之一，他的侧王妃也给裴寂使过不少绊子。
这些前期能推动剧情发展的人物角色，书中都有外貌描述，非常脸谱化，宋北遥很快就能认出。
裴若伊瞪了红衣男子一眼：“喊的谁都不会是你。”
一转头，就对宋北遥说：“六皇嫂，你真好看，我六哥肯定很喜欢你。我小时候听他说过，他这辈子只会娶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