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逐月仙君没有想到，曲方竟然真的信守诺言，每七天来看他一次。

“嗯……我这没什么能招待你的，也就只有这个了。”他从库房中拉出一坛子酒，别别扭扭地将它放在石桌上。曲方探头望去，库房里别的没有，酒倒是堆积如山。

“这么多久还能烂醉如泥？”曲方简直不敢相信。

追云逐月仙君：“我这些酒都味淡，和你们的可不一样。”

曲方格外好奇，给自己倒上一杯。果酒清亮如水，还有股淡淡的香气，和这世外桃源般的山林真是相得益彰，他想都没想就一饮而尽。

曲方：“我去，你这酒和水有什么区别，完全一点味道都没有啊！”

“不喝就算了，”追云逐月仙君伸手夺他的酒杯，却被反手扣下，“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曲方没想到他看出来了，有些意料之外，“你怎么知道我有事相求？”

“半神也是有权能在身上的，”他说，“说吧，这次是为了什么？”

一想到这事，曲方就有点不好意思，他挠头，不知该如何解释，“国主……有意吞并琼华府。我想你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就来找你了。”

“我还没有想要对阿加雷斯称臣的想法。”追云逐月仙君说。

曲方：“此事与阿加雷斯殿下没有关系！只是国主的想法罢了。”

听他这么说，追云逐月仙君猜到了个大概。秦垭目前有六位仙君，除自己之外的五人都是秦垭位高权重的使节。半神几乎是与神明平起平坐，那五位仙君自然是不愿与人类共事的。岐君又是个出色的野心家，使唤不动这些半神自然心怀不满，拓张疆土、培养心腹是必然的。

“岐君，你们的国主名是叫岐君吧？神明治世下人类僭越不是什么好事。”追云逐月仙君说。

曲方想说什么，但最后没能开成口。倒是仙君并没有太在意此事，问他要不要去踏青。

说是踏青，实际上今日是开始打猎的第一天，他一边赐福一边蹭饭吃罢了。这家借个碗，那家分口菜，绕山下走一圈就吃饱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踏青？”曲方都吃撑的不行了，恹恹地躺在草地上。虽说一个是神明一个是人类，他却没什么隔阂与敬畏之心，只是看着追云逐月仙君收拾了碗筷，蹲在小溪边洗净去。

“我不会做饭，蹭两口吃咯。”他说。

曲方：“啊？你不会做饭？那你那个厨房？”

仙君将碗筷洗好，摞成一摞后就来找他，“破风曜日荧惑守心仙君，就是你们那个神兵府元帅荧惑守心，我辟洞府时问过他，他说装个厨房更有家的感觉。”

曲方：“这么随便吗？”

追云逐月仙君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道：“其实我作为半神并不需要吃饭，闲下来看看他们、下山玩玩罢了。”

曲方：“白嫖是吗？”

“当然不是了，”追云逐月仙君说，“今天是惊蛰，万物复苏，过了今天就可以进山打猎了。我去给他们赐福。他们分我口饭吃，我赐福于他们，一年两次，让他们全年丰衣足食。”

二人一道回去，把餐具还给张猎户。张猎户笑意盈盈，在二人准备回去时拉住曲方就说悄悄话。

“我知道你从帝京来，现在山神大人心情真好啊，传闻中那个苍水口岸真能开成吗……要是能开成就太好了……”张猎户用力拍拍他肩膀，心中喜悦遮掩不住。

曲方心中苦笑，这些天真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口岸通商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们这群在政坛泥泞里摸爬滚打的人终于是把淤泥抹到了这张白纸上。

·

来这里之前，岐君刚召见过他。

“这次还是你去，知道要做什么吧？一定要大力促成苍水口岸通商之事。”岐君看上去漫不经心地插着花，嘴中却冷淡地提醒着曲方他未尽的使命。

曲方只是冷笑，反问他：“你这一生就为了这个，值得吗？”

岐君：“难道孤不是异族，不是半神，这一生就是完全的徒劳无功了？”

“秦垭国事自有阿加雷斯殿下操心，你又有什么资格染指琼华府？”他斥责道。

岐君并不在意，仍自顾自道：“孤不仅要染指琼华府，孤还想弑神——哪个都一样。”

“你疯了！”曲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从王座上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曲方，“有何不敢？孤可不像你一样优柔寡断。无所谓，孤自有特殊手段。”

岐君回身去了内殿，但声音透过重重屏风刺进曲方耳中。

“家庭圆满，何其不幸。”

曲方咬咬牙，仿佛尽了极大努力才将那几个字从口中挤出，“我会去的。”

空旷的殿内荡漾着岐君的笑声，曲方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

追云逐月仙君心情大好，盘腿坐在树枝上批公文。琼华府地方不大，各类事物倒是不少。卷轴被他随意散开，仙君抓着一头，任由另一侧从半空垂至地面。曲方捏着另一头看着公文的具体内容，发现是精灵呈上的，有关苍水口岸的意见。

他只大致扫了一眼，就明白了精灵的意图。他们完全支持通商，认为向外发展才能得到长久生存。

“仙君怎么看呢？”曲方试探性地问。

追云逐月仙君看完全文后眉头微皱，仿佛不是很同意精灵的看法，“只是……琼华府并没有自己的军队，我被称为神将也只是人们胡起的诨号罢了。半人马族、龙族、凤族、凰族……他们诚然有着不凡的战斗力，可比起真正的军队……还是差远了。”

“哦？”他继续追问，“仙君居然要准备军队？”

“不，不是那个意思。两地来往通商总要有军队保护，我无意破坏两地关系。”仙君一只手将卷轴卷起，苦恼地将它丢回公文堆中。

追云逐月仙君坐在树杈上，神色苦恼，“开放口岸是个好事情，可我仍有些担心。”

曲方拉住他的手，微微捏紧给他信心，道：“不如遵循你的内心，我想漫山生灵都在为你欢呼。”

果不其然，森林生物大都内心柔软，苍水口岸没过多久就修建出来对外开放了，秦垭各地人民纷纷向琼华府涌来，苍水口岸处也建立起了苍水城。

曲方去洞府找他，却发现他根本不在，洞府门口倒是摆了不少贡品。他手有点痒，随手拿了几个面点果子向山下去。路上碰到张猎户，他正和一群人起了争执。那群人看打扮就知道是即墨人，曲方原籍即墨，想都没想就上去拉架。

“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曲方挡在张猎户和另一群人中间。

张猎户气得满脸通红，嚷道：“开了苍水港之后在林中打猎就要持证了！可你看这几个小子！！！气死我了……偷猎不说，还……还打得是这东西！”

张猎户指给他看，远处树下，一只白鹿被箭贯穿，扎在树上，鲜血淋漓。

“你这老头子，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不就是想要这鹿吗……二十万便宜卖给你……说什么山神后裔……”其中一个青年翻着白眼骂他，差点把张猎户气死过去。

张猎户说：“你们……哈……白鹿族群与山神大人血脉相连。等他老人家来了，你们连自己埋在哪都说不定，不如现在就带着她到苍水城去祈求神明宽恕！”

曲方仔细辨认，的确是白鹿，如果放到即墨这就是杀人之罪。现在想来追云逐月仙君顾虑不是没有原因的。

人类向来猖獗，不仅对异族大肆屠杀，甚至妄想弑神。

蓦地一股异香弥漫，张猎户闻到气味就下跪叩首，高呼山神大人。曲方沿着异香传来的地方望去，一时之间也吓得失了神。

只见一个有十几层楼高的庞然大物走来，雪白的身躯，青色的角，四只青色的双眼毫无悲喜地望向地面，金色的花纹布满全身，角上生出白色的小花。

这是曲方第一次得见神明真身，极度美丽的形象带给他的不是视觉上的享受，而是发自内心的，深深的畏惧。然而这只是半神，他想岐君可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走在仙君之前的也是一些异族，苍水开岸后他就召集了各族生灵组建了军队守卫和平。

这是怎样的诡异景象呢，八个半人半兽的异族拱卫着神明翩翩而至，所到之处风云变幻，天阴了下来，黑沉沉的，仿佛在预告一场审判。

一个凤握着手中剑，向几人走去，偷猎的三人见此情形吓得魂都没了，跌坐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凤卫单手将白鹿取了下来，那鹿瞬间变成一个少女，怒目圆睁，惨死于人手。

几个人都傻了，领头的那个更是高声喊：“不是我干、干的！是这个老头！他杀了人嫁祸给我们！”

龙卫冷笑一声：“谎言在这里毫无意义。”

凰卫轻轻地抱起可怜的女孩，跟在追云逐月仙君身后，消失在山林之中。

“杀无赦。”

山林中传来声音，无法辨认方向，是自然对于贪婪的判决。

几个青年发出尖叫，挣扎着站起来想要逃跑，却无一例外死在了龙卫的剑下。

侍卫们手脚利索，收拾好现场后就要回城发布通告。曲方见如此情形，一时之间心神激荡，恍惚不已。

龙卫对他说：“大人请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