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开始崩坏，世界陷入混乱，众生变得迷惘。

吉尔伽美什，伟大的神，沉默的神，旁观的神，出手去解决这可怖的骚乱。祂进入生命之树，对话世界法则。这才知道提勒拿和提何因两兄弟与世界法则做了交易，用未知的命数交换实现他们“前进计划”的一丝希望。

可世界法则是在规则中恣意游玩的孩子，交易改变不了世界运转的总体方向。

吉尔伽美什轻触生命之树，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终焉从这一刻开始停摆，一共一千八百年。

不知在何时，不知在何处，不知是何形状的神祇肆意舞蹈。跳跃间，低吟间，注视间，整个世界化为齑粉。

拯救就是毁灭，终局就是虚无。

世界法则刻意地限制终焉的发展，世界法则不希望终焉文明的发展超出其所期望的限度。

吉尔伽美什代表着世界法则的意志，销毁了生命之树之中有关界外计划的全部资料，只留下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让人浮想联翩。

祂代表着世界法则重新创造世界，描峰捏翠，抟泥造人。一切又回到最开始那个状态。而这一次的终焉，发达程度远不如从前。

而后终焉又经历两次灭世，才走到今天。

·

这就是有关世界法则的最高秘密。

山海完全不敢相信终焉还有那样辉煌的曾经，感到又意外又惊喜，甚至有些期待回到那个时间去。

山海扯扯阿加雷斯的袖子，问：“交易到底是什么样的？”

阿加雷斯还有些笑意的脸瞬间阴沉下来，祂捏着山海光滑水润的脸，道：“不要妄想与世界法则交易，小鬼。”

而此后他仍跟着阿加雷斯学习，等到他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的认知后，水神就不再限制他的行动，允许他到忘川之外去。

阿加雷斯紧了紧山海的衣领，看上去就是一个担心儿子出远门的老母亲，“今日是你第一次离开忘川，亥时之前务必回来。你现在力量不强，夜间多生变故，吾怕你受伤。”

山海兴奋地上路了。

不同于只有一棵树一条忘川的居所，这个世界是这么的丰富多彩，五颜六色。外面的树上不会每时每刻都生出白色的芽，长出白色发光的叶。

他流连其中，不知身处何方。

夜已至，早过了亥正一刻，约定好出现在忘川的身影并没有出现。阿加雷斯心底隐隐有些不妙之感，但祂又不能兴师动众，大晚上去帝京把或加班或睡觉的使节都叫出来找人。囚禁忘川主制造新神一事传出去确实不怎么光彩，祂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山海自己身上。

最后山海还是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阿加雷斯像呵护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紧紧抱住他。

山海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星光，“外面太美了，”他说，“我迷了路，碰到一个好心的使节把我送了回来。”

阿加雷斯：“那人知道你是使节吗？”

山海：“我没说。”

·

末位从侍江离的职责是管理秦垭的所有人口，因此她定期在秦垭境内巡视，抓出偷渡的黑户。她修炼过无我心法，有着高超的记忆力和长生不老的身体。

她记得秦垭每个人的长相，却唯独没有见过山海。山海是被阿加雷斯制造出来的，这张脸于她而言极为陌生。见到他的第一眼，江离便呵斥道：“什么人！私自闯入秦垭境内是重罪！”

小孩子哪见过这场面，顿时就吓破了胆，根本顾不得隐藏身份，胡乱挥动着手释放出忘川的力量。

江离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孩子是阿加雷斯的造物，作为使节的自己与他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她是平民家的孩子，是当今使节中寒门的翘楚。“神明的话事人”这一职位早就被世家垄断，就连她自己成为使节的路途也是上上艰难。

江离不敢恨水神阿加雷斯，因为祂给自己一条上升的通路。但她可以恨这个卑微渺小的造物——一个捏出来的人，什么都没做就成为了一个国家最为高尚荣耀的存在，多么可恨。

嫉妒在角落里潜滋暗长，泛滥到阳光下之前，它可以占据阴面的每一寸空间。

山海当然读不出来江离心里的小九九，还懵懂地问她回忘川的路。江离是没有资格到忘川去的，她只知道忘川的大致方位。

饶是如此，她还是亲自护送山海回去。走了一阵，山海认出了来时的路，就兴奋地与江离告别。她怎么会走呢？跟在山海身后，她知道了到达忘川的完整路线。

阿加雷斯一闭上眼默想，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祂明晓——包括那些心底的算计。但祂什么也没做，祂只有叹息，不去干扰一个人的命运是神明的基本操作。

祂仍纵着山海去外面跑，直到自己美丽的造物整整三天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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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垭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再产生新的使节了，当江离宣布山海的存在时，帝京上下为之一振，格外隆重地请新使节到神宫洗尘入册。

说是隆重地请人，实际上就是趁阿加雷斯回瓦尔塔哈尔与忘川切断联系时闯入忘川强行带走山海而已。

“什么是洗尘入册？”山海披着浴袍，站在乌泱泱的使节面前问江离。

江离布置好寒泉宫内的礼仪用具，轻轻瞥了他一眼，道：“你将在这里沐浴更衣，洗去人类的污浊成为近神的存在，再将名字录入使节的宝册之中，是为洗尘入册。”

“我想你见过殿下了，”捧着宝册的高大男子说，“祂没有告诉你其中细节吗？另外，我是破风曜日荧惑守心仙君，你可以称我为荧惑守心。”

山海摇摇头，脱下身上的浴袍，缓缓走入水中。

原本还喧哗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亲临仪式的所有使节都看到了，山海没有性别的分化——他是天阉。

天阉，秦垭人常发几种基因病之首。不过基因病整体发病率不大，反倒显得天阉这个群体格外稀有了，在常人眼中基本和怪物无异。

窃窃私语从人群中蔓延开来，有的人在质疑为什么阿加雷斯选择了一个怪物当使节，不过更多的人是在垂涎山海的美色。

“天阉？天阉怎么了，天阉好着呢。前两天那个供职于龙图阁的使节不久带回家一个天阉，他和他妻子都赞不绝口……”

“太漂亮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能给我摸摸手就好了……”

“你想的可真美，这可是水神大人的爱宠，你怎么敢肖想……”

远远地，山海听得并不真切。他根本就不知道迎面而来的流言蜚语。

荧惑守心别过头去，不看，不听，不说，直接封印了五感。

江离倒是听得真切，她嘴角都上升了一些弧度。

“从侍也是尔等二级使节可以妄议的？放尊重些！”她说。

呵斥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反而让议论愈演愈烈，声音也越来越大。山海泡在水里，终于听清了那些细碎的言语是什么东西。

“我好怕……”他说。

“别听，是恶言恶语。”江离将他从水中扶起来，把他的血滴入使节宝册。

侍奉神明的生活是寂寞的，新上任的预备从侍是天阉这件事很快就在神宫中传开了，甚至连远在神殿的祭司和王庭的执政都有所耳闻。

自是有的人把山海当怪物，有的人把他当乐子，甚至有不嫌事大的人跑到山海临时住处的门口大声议论。

流言蜚语，如同汹涌的海浪，无情地冲击着山海的内心世界。即便他将自我封闭于狭小的房间之中，那些无形的非议与揣测，依旧如幽灵般缠绕在他的四周，令他无处遁形。

他开始对自己的身躯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与厌恶，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让他感到窒息。他甚至开始质疑起阿加雷斯的教诲，那些曾经被他视为真理的话语，如今却在他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使他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迷茫与困惑。

在这个被谣言与嘲讽充斥的世界里，山海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助。他渴望找到一片宁静的港湾，他渴望逃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无尽的风暴之中，无法自拔。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所有的辩解便都成为谎言。

他只在帝京待了三天，就翻窗逃出住所，回忘川去找阿加雷斯。

·

阿加雷斯恼羞成怒，祂绝不容许别人对自己的作品指指点点——即使是失败品也不行。祂又有些后悔了，如果一开始就毁掉这个失败的作品就不会招致后续的纷扰。

不过祂还是好言抚慰着山海，“吾会为你摆平这一切。”

“殿下……”山海有些犹豫，彷徨着不知要不要开口，“我真的是您为世间带来的奇迹吗？帝京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阿加雷斯不假思索，但此时的语气听上去和哄骗差不多，“当然，你是吾最好的作品。”

阿加雷斯一向是个信守诺言的神祇，祂真的为他解决了眼前的麻烦。

《秦垭国传·东山君十二年》有言：十二年，磨兰伐我。诸从侍请战，惨胜。江离氏以身许国，破风曜日荧惑守心仙君折寿千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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