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第一声时，何初莫伸了个懒腰，揉着睡眼从床榻上下来，没想到秦子苓比他还早，正在浴房洗漱。

“阿苓早上好！”何初莫朝他打招呼，没想到他只是瞰了何初莫一眼后，忽的身子僵直，紧接着轰地倒在地上，何初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脸色唰地苍白，好几个瞬间，他是真怕秦子苓死了！

……

要说秦子苓醒来的时候，何初莫正背着他往山下冲，秦子苓和何初莫说道：“师父，”他的脸颊轻轻贴近何初莫的后背，闭眼说道：“我想吃糖，好多糖，好多好多的糖。”

“好，糖，你上回给我的，还有好多，晚些时候我去拿来给你，好不好？”

“不，不要了，想吃菜粥和牛乳糕。”他的声音很沙哑，何初莫感觉到他在发烫。

“好，我记着了，我们先去找张神医给你看看。”

“好。”他沉吟半晌，又接着说道：“小时候我生病，哥哥总会给我熬一碗菜粥，哥哥很厉害，没有他我活不到今天……师父，人为什么会活着，又为什么会死，如果你真的参透了天机，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生命的意义？”

何初莫没法回答他。

何初莫自己还未参透生命的玄机与奥妙，他还弄不明白死是怎么回事，他连病都感到新奇，老也有些意外，怎么会弄明白死呢？

“阿苓，我的师父和我说过，活着的盼头，无非就是和想待在一起的人待在一起，团团圆圆，团团圆圆。”

讲到团团圆圆，何初莫就想起来自己那九重天上忙得一年只能见四回的父母亲，不过没关系，或许只要活得够久，一年四回，两年八回，如此以往，也能算得上无穷。

他们到山脚下的时候，长阳镇烟火气正浓，包子铺里腾出香喷喷的白烟，胭脂店里老板娘倚在榻上打哈欠，木工店旁的牌匾写着“更壹志兮”的字眼，何初莫背着秦子苓，只盼望能快些到张神医的医馆。

薄雾弥漫长阳，长阳光辉灿烂。

秦子苓又问何初莫：“师父，我可以一直留在你的身边吗？”

奈何此时的他太虚弱，声音太小太小，何初莫又急着往前冲，压根不知道他说了话，故而也没有理会。秦子苓见何初莫不说话，便闭上了嘴，直到医馆，没有再说一句话。

到了医馆，张神医看也不看，熟练地写下个方子递给何初莫，何初莫有些糊涂了，支支吾吾道：“他，他今早还好好的，突然就，怦地，摔地上了，您要不再仔细瞧瞧？”

张神医瞧着秦子苓今日是有些不同，便招招手，何初莫连忙扶着秦子苓坐到张神医面前。

张神医给秦子苓时顺口问道：“昨日什么时候吃的药？”

闻听此言，何初莫愧疚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本就累到虚脱的脸更加苍白，“昨天没给他吃药。”

张神医瞪了他一眼，“你这不胡闹吗？你看，你不给他吃我的药，他就发病了，所以说，我给的药，每天都要吃，有病没病都可以吃一吃，有病的时候吃，那是治病的，没病的时候吃，那是延年益寿的。要不要我给你也开几个方子？”

秦子苓却急了，立马拉住何初莫的手，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何初莫反应比他更快，迅速将手抽出来，连连摆手道：“我就不了，我不爱吃那玩意。”

不爱吃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他没钱。真真是浑身上下穷得干干净净，一分没有。

张神医追着说道：“你不用吃那黑不溜秋的，我给你整点好喝的，你平日里喝一喝，强身健体那是随随便便，你知道那天上的神仙不？天上的神仙可都活个几百几千年，你知道为啥不？”

何初莫咽了口唾沫，犹疑道：“为啥呀？”

“因为他们都是吃了不老仙丹。来来来，”张神医神秘兮兮地凑到何初莫耳边，小声说道：“我前些日子，梦见了往生殿的商书殿下，她说我乐善好施，行医救命，可惜年岁渐长，命不久矣，便决定违背天界的规定，偷偷赏我不老仙丹的制作方法。她嘱咐我很多遍，不可告与他人。可是我寻思着我与你有缘，”若能与你一同长生岂不妙……”

何初莫稍稍用了点力气将他推开，很是气恼的模样，弄得张神医有些心虚，不料何初莫却难过道：“她这般信任你，你却将她出卖，若是叫她知道了，她该多难过！”

张神医：……

全程偷听的秦子苓笑是怎么样也藏不住，咬着唇，憋得辛苦。

可是这番话何初莫是认真的。虽说他的确不懂为什么商书姑姑他们可以长生甚至永生，但是不管怎么样，真心被辜负了一定是不好受的。

听书禾说，商书下凡历劫几百遍，尝遍人间心酸苦楚，她向来是真心实意在乎凡间的苍生的，细腻柔软的商书姑姑，倘若得知自己被苍生这样对待，定然会难过的！

于是何初莫深吸一口气，对张神医认真说道：“倘若你再梦见她，千万莫要和她提及今日与我说的这些。也莫要让他知道你辜负了她，若是让她知道了，她要难过很久。”

张神医小声忒了一声，不耐道：“知道了知道了。”接着背过身整理草药，又小声骂了一句：“钱难吃，屎难赚。”

何初莫柔和地望向秦子苓，安慰道：“阿苓不怕，很快就会好的，你要相信张神医。我去给你买菜粥和牛乳糕，你在这儿等着。”

秦子苓微笑着点头，“好。”

说是出去买菜粥，何初莫有些拘谨地拉着张神医出了门，显然是要避开秦子苓讲话了，秦子苓也不多事，乖乖地等着。

和张神医简单地表明自己目前的经济状况以后，张神医却无所谓地拍拍何初莫的肩膀，“这有啥，谁都有没钱的时候嘛。”

“张神医你……”何初莫感动得一塌糊涂，正要热泪盈眶时，张神医却说：“没钱，你那个朋友就死咯。买个棺椁，再买块地，刨个坑，哗啦，人往里头一放，啧，这钱你总该有吧？”

何初莫吓破了胆，抓着张神医的手连连摇头，“不可以，我会去想办法的，这钱，能不能先赊着……我保证，很快就会还给你的！”

“钱嘛，我倒是有个法子能给你弄来。瞧见那个高高的房子没？上头有个牌匾写着‘金玉典当’，挂着两个红灯笼，门前还有一个老太公在那里卖菜的那个，你瞧见没有？”

何初莫点头，“瞧见了，那是做什么的？”

“那就是典当的呀，典当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张神医一脸竖子不可教也的神情，不耐烦道：“要是你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就拿去给坐在窗前的那个人，那个人拿了你的东西，就会给你些钱去渡过难关。等你渡过难关了，有钱了，你就可以再回来给他钱，拿回你的东西。”

何初莫弄明白了，“哦哦哦，原来是这样。那什么是贵重的东西？”

“金链子玉手镯什么的，”张神医从头到尾扫视他一遍，“不过瞧着你也是没有。若是你有什么传家宝，也大可拿去给他瞧瞧，若是旧时候的宝物，可就值钱了。”

何初莫失神朝外头走去，满腹心事。直到他嗅到一阵香味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百香茶楼里腾出的香味。

他轻叹一口气，走向包子铺，问过卖包子的姐姐，这才得知牛乳糕是高级的糕点，前些年才从宫廷里头流传出来，若是想吃，只有去那百香茶楼里才有。

何初莫问包子姐姐：“很好吃吗？”

包子姐姐瘪嘴道：“死贵。”

可是，他偏偏答应了秦子苓要给他带牛乳糕回去。无奈了，何初莫只能硬着头皮去百香茶楼说明来意，并试图以干杂活苦力来换一个牛乳糕。

“去去去，”杂役推搡他离开，“我们这儿人手已经够多了，你来了，我干什么？”

“我只要一点点，你在旁边监督我就行了，我很能干的。”

“不行不行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何初莫无奈，只能慢慢挪着步子往张神医家走去。然而他走了没多，那杂役忽又追了出来，拉着他又往回走，何初莫觉得奇了，问他道：“你这是做什么？”

杂役喘着粗气，忙道：“哎呀，我们有个贵客，听说你算命一绝，想请你去看看。”

何初莫摸不着头脑，被杂役拉着就进了百香楼，又轰地围上来一群小厮，手忙脚乱的，推着他上了二楼，站在雅间门前，掌柜嘱托他道：“在这里头的可是太尉之子和御史大夫之子，你说话可千万得小心些，是福还是祸，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何初莫不知道太尉和御史大夫是个啥，原先的杂役又拉着他的衣袖，道：“若是你做的好了，就是鸡犬升天的美事。”

何初莫问他：“如果我做不好呢？”

杂役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弄得何初莫感觉自己的脖子也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