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慈若还在迷糊中，就被敲门声惊醒。她顶着黑眼圈开门，看到沈无坷站在门外，精神抖擞地说：“新年快乐！八点了，吃饭去。”

尽管李慈若不至于有起床气，但她直到清晨五点才勉强闭上眼，因此声音中不自觉地透露出一抹疏离和冷淡：“下次不用叫我，我自己会过去。”

昨晚，沈无坷还特意跑到李慈若房间里聊天打游戏，直到她妈喊她才回去。今天早上，她看到李慈若明显冷淡了许多，有些不解，呆呆地应了一声，看着她关上了门。

李慈若洗了把脸，背上包出门。张明德正坐在前台，见状问：“不吃早饭吗？”

李慈若摇了摇头，径直朝车走去。她走到车旁，发现车窗上的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张明德这时走过来，说：“今早帮你清理了下，希望你不介意。”

李慈若再次摇头，简短道：“谢谢。”然后打开车门，发动车子，掉头驶离。

她驱车前往景区，开了半个小时便到了。虽然是春节期间，景区外依旧挤满了游客。她在手机上提前购票后，走到队伍末尾排队。

闸机应声开启，她将手机放进口袋，踏入景区后沿着精心铺设的小径前行，路上全是柔软的积雪，走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四周的山林，原本是层峦叠翠、郁郁葱葱的模样，此刻则一片银装素裹，白雪覆盖了山头与林梢。树木的枝条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凌，湖面上也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当阳光洒落在上时，它便会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冰冷而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李慈若将脸埋在围巾中，跟着人群走。走到一个标志牌旁，一群游客停下拍照，她也站定，等了一会。人群散去后，她拿起手机，对着自己和标志牌自拍了一张。打开微信，找到置顶的聊天框，发送了图片。

看着上面的备注“姐姐”两个字，李慈若有些恍惚。她点开最近的聊天记录，十二月份，对方发来一条信息：“我马上回去了。”

她再看看自己刚才发的照片，脸色苍白，即使在笑，也掩饰不住眼里的疲惫与焦虑。犹豫片刻，她撤回了照片，打开修图软件，直到照片中的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后，才继续发了过去。

随后，她打字：“我在外面玩得很开心。”

有人从身后路过，李慈若避开，站在树边继续打字：“你要是醒了，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会回去。”

拍完照，她在景区内四处走走，直到十一点才离开。她开车来到民俗博物馆。与昨天不同，今天的大门敞开着。她推门进入，径直走向侧房，昨天那名中年男人正坐在餐桌旁刷手机。见她进来，男人放下手机，站起身问道：“来吃饭？”

李慈若点点头：“跟昨天一样。”

男人点头答应，转身进了厨房。五分钟后，菜便端了上来。李慈若有些纳闷，心想难道是预制菜？

她吃了几口，发现味道还不错，便没再多想。

男人又坐回原位，继续刷手机。李慈若抬头问道：“这个店只有你一个人开着吗？”

男人意识到她在讲话，放下手机回答：“对，就我一个人。”

李慈若又问：“你没有家人吗？”

男人苦笑了一下，说：“我老婆跟我离婚了，女儿也跟她过去了，偶尔会过来看我一眼。”

李慈若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离婚的人还挺多的。我住的民宿那个老板，好像也是离婚了，带着女儿住在这里。”

男人说道：“张明德？她好像不是离婚，我记得她说她老公去世了，所以才搬到这里。刚来的时候，她的女儿并不在身边，放在姥姥姥爷那儿。过了几年，姥姥姥爷去世了，她才把女儿接过来。”

李慈若有些惊讶：“哦？张阿姨的女儿不是一直跟着她吗？”

男人回忆着，缓缓说道：“不是。张明德来这里，是因为跟我们村寨里一个人是好朋友。她们在外打工时认识的，后来那人国庆时带她来村里玩，结果却突然失踪了。张明德留在这里，和村民们一起找她，可一直都找不到任何线索。之后她便决定留下来，也有人劝她回家，但她说她老公去世了，女儿放在姥姥姥爷那儿，她一个人在这里赚点钱也无妨。可是大家都知道，我们这地方开民宿根本赚不了多少钱，她大概是因为愧疚才留在这儿的。”

“愧疚？”李慈若重复了一遍。

男人点头，继续说道：“是啊，听说那个人失踪前，把家里的钥匙、房产证，还有金子之类的贵重物品都交给了张明德保管，还说她只是出去几天，没想到竟然一去不返。张明德一直觉得，如果自己早点察觉到不对劲，也许这事就不会发生了。”

李慈若低笑了一声，语气淡然：“是吗，那那个人没有家属吗？”

男人摇了摇头，说道：“她父母早就去世了，有个姐姐，也已经不在了。听说还有个前夫，但早就断了联系。她走之前，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了张明德保管，所以她家的房子和财产也就一直在张明德手里。”

李慈若意味深长地说道：“都在张阿姨手里啊。”

她慢慢夹起一口菜，若无其事地问：“你还记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男人皱了皱眉，努力回忆着：“时间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姓沈。”

“沈？”李慈若的手微微一顿，筷子在半空中停住，脑海中浮现出沈无坷的脸。

姓沈？

沈无坷抬头，一只毛茸茸的熊猫玩偶突然出现在眼前。她疑惑地歪了歪头，目光顺着玩偶往上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玩偶移开，露出一张俊秀的脸。

“给你买了个玩偶。”李慈若说着，将熊猫玩偶递到沈无坷面前。

沈无坷看着玩偶，迟疑片刻才问：“送我这个干什么？”

李慈若从包里拿出保温杯，走到饮水机前兑了杯温水，喝了一口，说道：“新年礼物。你不喜欢吗？”

沈无坷盯着熊猫玩偶，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森林里见过的野生熊猫。她拿起玩偶，问道：“你这是在民俗博物馆那儿买的吗？”

李慈若点了点头。沈无坷笑了笑，说：“我就知道，那里的熊猫玩偶都是从网上批发的，你被坑了。”

李慈若喝了两口觉得水有点偏凉，又去兑热水：“被坑是正常的。”

沈无坷捏了捏熊猫玩偶的塑料眼珠子，心中因李慈若的冷淡而产生的怨气逐渐消散，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你今早就去了博物馆？”

“嗯，还去了景区。”

“景区那么大，你逛了一个早上就回来了？”沈无坷有些惊讶。

“没什么可逛的。”李慈若回答。

沈无坷听到这话，顿时不满：“我们这儿可是5A级景区，号称实景比照片还好看。你这是什么眼光！”

“各花入各眼吧，我没什么审美，也不讲究情操，不喜欢逛挺正常的。”李慈若瞥了眼手机，见时间还早，随口问道：“你妈呢？”

“她回家一趟。”

“回家？”李慈若挑眉，“你们不住这儿吗？”

“这里是民宿，不是家。我们家在村子里。”

“她回去照顾老人？”

沈无坷摇摇头，语气平静：“没呢，我姥姥姥爷已经去世了。”

见她回答得轻描淡写，李慈若握紧保温杯，问道：“那你爸呢？”

沈无坷捏着熊猫耳朵的手微微一滞，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爸……死了。”

李慈若问道：“你爸是怎么死的？”

沈无坷的表情顿时一变，明显被这个问题震住了，眼中透出一丝不可思议，仿佛在质问李慈若怎么会问出这么畜生的问题。

李慈若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轻咳一声，缓和了一下语气：“我妈是得了乳腺癌去世的，所以我想知道你爸是不是也因为生病……”

尽管觉得这问题有些突兀，沈无坷还是回答了：“其实……我也不确定我爸是不是死了。”她压低声音，四下看了看，仿佛怕被人听到，“他失踪了，已经十一年了。”

“你说什么？”李慈若脸色陡然一变，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多少年？”

沈无坷见她反应这么大，眉头微蹙，疑惑地问道：“十一年……你怎么了？”

李慈若手中的保温杯不由自主地垂下，背包上的带子也随之滑落，悬在半空。

瘦骨嶙峋的手掠过她背包上的肩带，抚摸上她的脸，在永无止尽的恐惧中，她依稀听到有人安慰她：“很快就会好了。”

白得让人眩晕的床单、插满输液管的身体、病入膏肓的面孔……她曾以为幸福终于靠近，但它只是站在门外，短暂地敲了敲便离开，只留下无穷无尽的苦痛。

十一年……

这是巧合吗？

李慈若的手慢慢收紧，握住保温杯，指节发白。

不，这绝不是巧合。

很快就会好了，她默念着。

很快……她就要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