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坷打着哈欠从休息室里走出来，休息室是前台后面的小房间，她平时都在这里打盹。推开门，她看到张明德正坐在前台电脑前，专注地查看着昨天的入住记录。

“妈，等会儿吃什么？”沈无坷吸了吸鼻子，随口问道。

张明德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沈无坷觉得有些奇怪，走近了些，喊道：“妈？”

张明德像是被唤回了神，抬头看着她，勉强笑道：“你醒了？妈这就去给你弄点吃的。”

母女俩一前一后走进对面的厨房，张明德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肘子，放在菜板上后便开始四处寻找菜刀。

张明德在厨房里转了几圈，却没有找到。沈无坷从墙上取下菜刀，递给她：“妈，你在找这个吗？”

“对。”张明德接过菜刀，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年纪大了，真是糊涂了。”

张明德一向做事利落，很少有这种糊涂的情况。沈无坷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有些莫名地发慌：“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张明德低下头，准备切肘子。刀刚落下，她的动作却停了，抬头问道：“小壳，昨天入住的那个姑娘，你有仔细核查她的身份证吗？”

“核查身份证？”沈无坷想了想，“那身份证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不像假的。”

张明德听到这话，心里一沉。她知道，沈无坷根本没意识到，昨晚入住的那个人用的身份证并不是她自己的。

她低头看着面前的肘子，刀柄的冰冷和菜板上的凉意似乎在一点点侵蚀她的身体。

刚刚查看入住记录时，她发现那个人入住时用的是李慈若的身份信息。她特意调了监控，看到那人进店时裹得严严实实，显然是刻意不让人看清她的脸。

如今是法治社会，盗用他人身份证办理入住的行为，除了罪犯，很少有人会这么做。那人虽然外表看着有些冷漠，但并不会让人联想到逃犯。

沈无坷性格单纯，没有心眼，自然也就没有仔细核实身份证上的照片与真人是否一致。即便后来那人露了脸，沈无坷也不会觉得异常。毕竟，很多人对身份证照片的印象不深，更何况有些人的身份证照片与本人差别很大。

问题是，这个人是怎么拿到李慈若的身份证的？她为什么要用李慈若的身份证入住？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是不是知道……

张明德一边思索，一边手上动作麻利地切着肘子。看她妈专心做饭，沈无坷也没有多想，心里猜测可能是年纪大了，偶尔有些健忘。她转身走出厨房，坐回前台，掏出平板开始玩游戏。

忽然，木门被推开，冷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来人迅速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沈无坷放下平板，抹了一把冰冷的脸，抬头看向门口。

是昨天入住的客人。她今天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冲锋衣，脖子上依旧围着那条黑灰色的围巾。她站在门口，摘下帽子和围巾，抖了抖身上的雪，目光随即落在沈无坷身上。

她额前的碎发被雪浸湿，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看起来少了几分孤僻的气息。沈无坷隐约记得，她的身份证的照片上好像是长发，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看着来人朝自己点了点头，然后便径直上了楼梯。

李慈若走到楼上，正巧遇见早上看到的那对母女从对面走来。女人怀抱着小女孩，看到李慈若，笑着打招呼：“从外面回来了？”

李慈若微微点头，回问：“准备出去？”

女人道：“是啊，我女儿想出去看看雪。”她低头对怀里的小女孩说：“跟姐姐再见。”

当两人靠近时，李慈若才注意到，小女孩的脸色异常苍白，皮肤上隐隐约约有几片小红点。女孩看起来很疲倦，听到妈妈的话，半天才缓缓睁开眼，声音细若游丝：“姐姐再见。”

李慈若轻声说道：“再见。”眼神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小女孩脸上的红点上。女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立即用围巾将小女孩的脸遮住，抱着她匆匆下楼。

李慈若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去，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将包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从中将面具取了出来。

她手中的狮头面具相比博物馆里的那只显得颇为老旧，颜料已经斑驳褪色。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个面具应该就是那个男人所说的丢失的那只。

她将面具放下，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宋世秀发来的一个问号。

她没有回复，随手划开社交账号，里面的联系人寥寥无几，基本都是同学。群聊里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李慈若无意识地滑动屏幕，翻看着他们的对话。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李慈若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前台的接待员。她站在门口，问道：“请问你需要收拾房间吗？”

李慈若摇了摇头。她自带了牙刷毛巾等洗漱用品，也没产生什么垃圾，不需要打扫。接待员见状，点了点头，说道：“那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到前台找我。”

李慈若目送她转身离去，突然想到，这个人是老板的女儿。

她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沈无坷回到前台时，她妈已经把饭端到了旁边。她放下平板，迅速扒了几口饭，然后端着碗去厨房刷碗。

当她刷完碗回来时，看到那个年轻的客人正微微弯着腰，左手撑在桌面上，似乎在盯着桌子上的什么东西。沈无坷走上前，问道：“你需要什么吗？”

那人缓缓直起身子，冷淡的脸上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你也玩这个游戏？”

沈无坷这才发现她在看自己桌上的平板，便答道：“对，你也在玩？”

李慈若点点头，说道：“看你积分挺高的，玩了几年了？”

“我才玩了六个月，还算是个半新手呢。”听到对方夸她积分高，沈无坷脸上露出一丝掩不住的雀跃，“这游戏玩的人不多，大多是些中年人，没想到还能遇到个同道中人。”

“那你挺有天赋的，”李慈若随口一说，“我玩了一年才达到你这水平。”

或许是因为两人年纪相仿，又有共同的兴趣，沈无坷立刻对李慈若产生了几分亲近。她热情地拉着李慈若走到前台后面，给她拉了个凳子坐下，兴致勃勃地开始向她介绍自己的游戏账号。

看着两人之间仅隔着几拳宽的距离，李慈若心不在焉地想：这个人还真是容易接近。

她表面上安静地听着，偶尔适时地回应几句。聊了一会儿后，沈无坷似乎也有些口干舌燥，她抄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热水，然后大力地拍了拍李慈若的肩膀：“聊了这么久，不如加个游戏好友吧。”

“好啊。”李慈若点点头，“你直接输我的名字就行。”

“你叫什么名字？”沈无坷隐约记得她姓一个很常见的姓。

“李慈若。”她道，“仁慈的慈，倘若的若。”

沈无坷一边输入一边说道：“你名字真好听。”

沈无坷完成输入，抬头说道：“我加你了，记得通过一下。”

李慈若问道：“你叫什么？”

“荒野屠夫。”沈无坷说完，见李慈若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反应过来，“哦，你是问我的本名啊？我姓沈，叫沈无坷，‘坷’是‘坎坷’的‘坷’。不过从小到大，大家都喜欢读成kē，这个读音也确实有，而且听起来比kě顺耳，所以也就这么叫了。”

李慈若念了一下，说道：“确实挺顺耳的。”

人与人之间的友谊，往往在共同的爱好中萌发。初识时，由于彼此尚不熟悉，人很容易在对方身上投射出理想化的滤镜。沈无坷聊完游戏，再看李慈若时，只觉得她那张乍一看有些目中无人的脸也内敛了许多：“你还在上学吗？”

李慈若点点头，说道：“是的，还在上大学。你呢，今年大几了？”

沈无坷答道：“我大一呢。话说，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

李慈若随意地说道：“趁着春节人少，来这边玩玩。听你口音，不太像本地人？”

沈无坷开口道：“也不能说我完全不是这里的人，我妈她……”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闭了嘴。李慈若察觉到她的停顿，问道：“你妈是本地人？”

沈无坷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然后，她把保温杯凑到嘴边，掩饰般地喝了一口水，干笑道：“我妈怎么可能是本地人呢？你看她的长相都不像。我只是想说，她总是告诉我，在这里生活久了，也算半个本地人了。”

李慈若沉默了几秒，微微点头：“也是。”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李慈若便告辞，说自己要回房休息。上楼时，她无意中瞥见里面餐桌旁的地上，白色的身份证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停下脚步，心中一阵疑惑——没有发现？

不对。桌子上的饭菜已经被收拾干净，显然有人注意到了。

那为什么……

她转头，前台里的女生正哼着歌，轻松地划着平板。女孩散着头发，刘海上别着一个蝴蝶结发夹，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不太像是那种心机深沉、擅长隐藏的人。

李慈若收回视线，心想：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