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逐喜，你一大早黑着张死人脸给谁看呢，考上高中了不起了是吧，还不是在那烂学校里熬日子，都不知道你读这个书有什么用。”

一个面露怒色的中年妇女指着餐桌上的女孩说着，但也只是指了一下，就放下了手，而是去翻找什么东西，边找还边继续说着，“我告诉你，你爱读就读，反正这家里的活一点都不能少干，你把碗洗了，再去上学。”

餐桌上正吃着饭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怒骂和命令，也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听她说话上，而是继续喝粥。

刘芳娥见女儿没有理睬自己，心里火烧得更旺了，但她要找的东西还没找到，于是也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命令，“我说你听见了没有黄逐喜，不服我说话，就干脆别读书了，我去给你退学。”

听见“退学”这两个字，餐桌上的女孩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眼眸深处泛起一点波澜，朝那个妇女，自己的妈妈看去，而是回道：“知道了。”

刘芳娥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一箱牛奶，放在了楼梯下面的空间里，难怪她一直找不到，这是昨天专门去商场里买回来的。

她拿起牛奶，用手上剪刀划开胶带，而后拿出一瓶，朝着家里其中一个房间喊着，“鑫鑫，你好了没，妈妈送你去上学。”

黄逐喜在刘芳娥说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饱了，但她还想多吃两勺，就两勺，为自己高中成功开学而庆祝一下，只不过这点庆祝的心思，也在刘芳娥对着黄进鑫喊出这句话之后而消失了。

心情倒也没有变得不好了或者怎样，只是突然间，就连多一口，都吃不下去了，她放下勺子，一只手撑着脸，继续坐在餐桌边，看着刘芳娥的动作。

她拿了牛奶，喊了话，没听见回声，就自顾自往黄进鑫房间的方向找去了。

黄逐喜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有这时间，看什么不好去看刘芳娥的爱子戏码。

她起身，熟练地把桌上一家人的饭碗收到水池里，拧开水龙头。

水倾泻而下，有几滴碰在碗壁上，又被溅起，最后落在她脸上。

七点钟的太阳微微露着金黄，透过厨房里拿绿色的玻璃窗，落在黄逐喜脸上。

并不白皙的脸庞，最顶上两道眉毛细长，下面是一双黑亮的眼睛，十五岁的年纪，那双眼睛却是古井无波，像是掀不起一点波澜，最底下的嘴唇是紧闭着的，就连嘴唇周围的皮肤都不见一点纹路，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小还没有到张纹的时候还是因为太久没有大哭大笑过了。

第一遍碗还没有洗完的时候，黄进鑫的声音终于传出来了，是不耐烦的声音，“哎呀我都说了我不喝这东西，我早饭都已经吃了。”

刘芳娥执意要把牛奶塞进他书包里，“你就等会下课的时候喝，对身体好。”

“我不喝，你要不给我姐。”

“她喝什么喝，她不用。”刘芳娥说道。

最后黄进鑫不敌刘芳娥，那瓶牛奶还是进了他的书包。

黄进鑫今年初二，整个雾镇只有四所初中，离家里最近的一个，走路要进四十分钟，所以自从他上初中以来，都是刘芳娥每天骑自行车送他上学。

就在刘芳娥去把自行车推出家门的时间，黄进鑫迅速把牛奶从书包里掏出来，跑进厨房放到洗水池边上，“姐，我不爱喝这个，你待会帮我喝了吧。”

没等黄逐喜应声，黄进鑫转身跑了出去。

黄逐喜看着那白色的瓶身，几秒后，她把那牛奶往边上移开，继续洗碗。

最后出门上课的时候，她还是把那瓶牛奶带上了，那是瓶纯牛奶，她给自己买过一次，不好喝，后来就没买过了，但她还是带上了，万一哪一天，家里突然就“忘记”煮她的饭了呢，到时候她还不至于饿死。

黄逐喜上的高中是四中，雾镇第四中学，整个雾镇居民都心知肚明其学习氛围有多恶劣的一所高中，如果家里有哪个小孩考上了这所高中，那么在亲朋好友过来窜门的时候，一定会阿谀奉承上一句“四中挺好，离家近嘛，学费还低”。

确实很近，黄逐喜站在四中门口的时候，抬头看着那金色的牌匾，想着，从家里走过来只要二十三分钟，比她走去初中的学校近多了。

收回目光，也掠过几个在学校门口大肆抽烟的混混，她踏进了四中的校门。

黄逐喜深吸了一口气，没事的，挺好，她想着，毕竟学费低嘛，她自己能负担得起。

七百块钱，是四中一学期的学费，是她在打了一个暑假的工，上交部分给家里之后，还能负担得起的费用。

校规这两个字，在四中应该是不存在的，从走近校园开始，就没瞧见几个穿校服的人，所有人都是随心所欲穿着私服来上学，黄逐喜甚至看到了几个超短裤和超短裙的女孩，脸用化妆品涂得煞白，再配上血红的或是芭比粉的唇色，也就是大家都还年轻，硬生生以自己的颜值扛起来这个诡异的妆容。

黄逐喜在刚进入校门的时候，在边上的公告栏上已经找到了自己是哪个班级的，现在她就站在了她的班级所在的教学楼前，望着这栋不知道年岁多久外墙皮已经开始脱落的教学楼，黄逐喜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笑容很浅，眼睛却比在家那会更亮了。

真好，她上高中了。

黄逐喜足足在原地站了将近半分钟，一直到边上有人开始传来异样的目光，甚至小声谈论“这人是傻了吗”的时候，她终于收回了打量这栋教学楼的视线，准备走进去。

正在她抬脚走了一步，边上有个人慢悠悠走了过来，尽管他步伐不快，但他就像是没看见前面有人似的，一头撞了上来。

于是，黄逐喜迈进教学楼的第二步被止住，她转头看向撞到自己的人，自己还没开口询问，那人却猛地弯腰咳嗽起来，而且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黄逐喜懵了，难道碰瓷的行为在四中也很流利。

她甚至开始反思，应该不是自己撞到了他吧？

见对方终于平缓了一点，黄逐喜迟疑地开口，“你……没事吧？”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毕竟这句话究竟是在骂人还是在问人，还真有点说不清。

游海止住了咳嗽，思考了一秒，鉴于自己撞到人还没道歉，又跟碰瓷似的咳嗽了许久，而后他十分确定，对面这个女生应该是在“问候”自己。

于是，游海淡定地抬起头，“有事。”

说实话，后来黄逐喜再回想到这一天，还是会觉得游海的这句“有事”是真的有事，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的脸色苍白，而嘴唇更白，感觉就像是饿了好几百天，又昏睡了好几百天，然后再爬过来上学的。

因为自己上学的机会也是争取很久才得到的，黄逐喜难免以己度人，下意识觉得对面这人上学之路也很艰辛。

没忍住，她微微往前倾了一点，问道：“你……不会是跑出来上学的吧？”

话问出口，黄逐喜都觉得有点荒谬，毕竟跑出来上学这事确实很离谱，而且两人性别都不同，他一个男的应该不至于艰辛到这个地步。

游海对上面前女生先是担心后又转变成惊讶且怀疑的表情，不禁有点心虚，他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来着，没想到她居然当真了，一股不好意思的情绪从心底升起。

游海压下还想继续咳嗽的那股痒劲，说道：“不是，我就是没吃早饭而已。”

这话倒确实是真话了，他昨晚失眠了好一阵，不知道几点的时候才睡着，早上起来晚了，连粥都没喝两口，就赶紧跑来学校，结果一个不注意，把人给撞到了，一股气差点没上来，就咳嗽了。

黄逐喜松了口气，差点以为真是自己把人撞出什么毛病来了，知道只是一个误会之后，她说道：“不好意思，刚刚没注意，撞到你了。”

说完，她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来刚刚塞进书包的牛奶，“这个，就当是赔你吧，刚好你没吃早餐。”

游海看着面前这个女生的表情从刚刚惊疑多变转变成了淡然，递过来的牛奶就像是要为了这个意外划上一个结局，他抿嘴笑了下，“那倒不用……”

黄逐喜径直把牛奶塞进他手里，“毕竟是我没看见你过来撞上去的，就这样吧，再见。”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游海也没有想要把牛奶塞回去的想法，一是刚刚咳嗽的那股劲也还没有完全平息，二是他感觉，就算自己想要塞回去，估计塞不过面前这个女生。

于是，就在他看着那个女生即将走远的时候，他喊了一声，“欸。”

黄逐喜回过头，就看见那男生拿着牛奶晃了晃，“谢了。”

“还有，开学快乐。”

黄逐喜一愣，她似乎从那个男生的眼睛里看到了跟自己一样的情绪——对于开学这件事情的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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