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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穷时(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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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惨,风刮得凄厉,两个小黄门弓腰将门扇推开,大殿内,一盏灯也未点,空空旷旷,昏昏沉沉,御座上贴着孤削的一个影。

“是真的?”

吕义跪地缓缓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听着,顾允没骗万岁爷。”

“这么些年,难道是朕看走眼了?”

“周寿一直在边关,万岁爷,是几年也见不了他一回呀,边上的人要是不肯说实话,奴才看,就是文王武王,也辨不出忠奸了。”

“周寿,朕对他不好么?宣大总兵,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正一品,绯袍玉带!”

庆嘉帝简直是从御座上跳了下去:“可他把朕当傻子!领了朕的钱,都送给那些猪狗不如的蛮子!让他们一路打到京城下,让朕成了千秋万代的笑话,屎盆子,他扣到朕的头上——”

庆嘉帝重重连声咳了起来,吕义忙爬起身,上前在他背上又拍又抚:“万岁爷息怒,息怒,万岁爷千金贵体,为了奸臣,不值当!”

咳嗽停了,庆嘉帝僵了一刹,便径直抬起袖子往唇上一按,吕义一呆,不由向袖口看了过去,雪白的松江棉袍上,洒了几点嫣红。

庆嘉帝直瞪瞪盯了会,又拿袖子往唇上揩了一把,更添了细细一抹。

“哎呀!”吕义一惊一乍地道,“入秋了,天气燥,万岁爷这是咳得太用力,把嗓子眼咳破了!奴才快教人炖盅银耳雪梨羹来。”

庆嘉帝扭过脸看着吕义,脸上是淡漠的青灰:“真是把嗓子眼咳破了?”

吕义道:“万岁爷这身子,修了这么些年道,不是咳破了嗓子眼,还能有什么事哟?”

庆嘉帝垂下了手,忽而道:“不会是顾允在骗朕罢?周寿是被他给哄了,周寿,比不上他。”

吕义笑道:“万岁爷,还有堂审呢,谁真谁假,审一审就清楚了。”

“谁骗了朕,谁就别活了。”

村口一棵枣树被火烧去了半边,焦黑残枝泡了雨,更黑黢黢得像附了野鬼,村道都是泥浆,两人起先还踮脚走,后来索性踩了下去,吱呀吱呀的,袍裾上都打着泥点子。

见到孙里正说了来意,里正摇头道:“两位大人,这个做不成的。”

苏晓道:“先将那些被抢过的乡民喊过来罢,我们且试一试。”

乡民被喊过来了,乌泱泱一大堆。

谢彧讶道:“这么多么?孙老先生,日前问时,似乎没有这么多罢?”

孙里正赔笑道:“谢大人,还有的应当是来凑热闹的,我让他们回去?”

谢彧道:“孙老先生,不麻烦了。”说着向人群朗声道:“众位,我们此来,是为正在弹劾周寿,过几日便是堂审,鞑靼来犯时被周寿纵兵抢过的乡民,若愿替我们入城作证的,可否先站出来?”

马蜂窝捣碎了,人群里头一片嗡嗡声,没一个站出来。

苏晓喊道:“大家不要怕,周寿让他手底下的兵烧杀抢掠,朝廷不会姑息,这回是要给大家一个公道,大家若肯作证,我们是能确保大家平安的,这件事虽有些麻烦,却不会让大家惹上官司。”

人群默了少时,有人道:“抢都抢过了,人都死掉了,现下作证还有什么用啊?”

苏晓道:“人死了,难道就白死了?”

有人幽幽地道:“比起蛮子,他也没杀几个嘛,作证值当嘛。”

“可他是罪魁祸首!”谢彧义愤填膺,“是始作俑者!他身为总兵,不知厉兵秣马,不思戍卫之法,而使外邦长驱直入,以致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人群静了会,有人笑嚷道:“什么煤呀,炭呀的,听不明白呀。”

人群哄然大笑,孙里正急得出汗,都是苏谢两个人面善,言谈又和气,这些人就无法无天,忙扬手呵斥:“胆大包天!大人面前也胡说八道!还不快住口!”

哄笑稀稀拉拉停了,苏晓朗声道:“他的意思是,周寿是朝廷的大将军,吃的是百姓供的粮食,却不干正事,让蛮子一路打到了京城底,和蛮子一起害死了咱们的亲人,烧了咱们的屋子,抢了咱们的口粮,难道他不该死?!”

“我去!”忽然一声稚气的呼喊,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挤上前来,一边哭一边喊,“阿兄被蛮子的马踩死了,我去!我去!”

“哎呀,小翠你有衙门里的石狮子高么?去作证,大老爷能瞧见你么?”

人群哄然大笑,小翠哭得越发大声了。

“小翠,上了堂,可不能哭,哭了要打板子的哟。”

当头风打,谢彧浑身都冷了下去,看了看人群里张张笑脸,转过了身,两手抬起,朝小翠揖了下去:“多谢。”

笑声戛然而止。

苏晓看了看谢彧,再望向已宁静了的人群:“蛮子已经走了,流下的眼泪也干了,屋子可以再建,地可以再种,鸡羊可以再买,可他们,就不会再来了么?”

人群顿然炸开了锅:“再来?怎么还会再来?!”

“如果边疆还是从前那些人,拦不住蛮子,他们当然会再来,再来,新造的房子还会被烧成灰,新长出的麦苗还是会被踏成泥,可再死去的人,还是永永远远不会再回来,难道我们要一遍又一遍地失去,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么?”

人群死寂少时,苏晓才要开口,有人喊道:“去做证了,咱们就能打胜仗了?蛮子就再也不会来了?”

苏晓道:“这问得好,我却先问问大家,种下粮食,就一定会丰收么?”

“那哪里能呀!”登时七嘴八舌的,“那要赶上好年景,不然,蝗灾啊,旱灾啊,那时候能吃上口饭,都算烧高香啦。”

“不能确保丰收,我们便不种粮了么?”

人群悄然了。

苏晓迎着苍茫的天,一手紧攥成拳,高高挥举:“我们还是要种粮的,因为不种,便一定不会丰收,种下了,我们再尽全力,再去看来日!”

中秋后难得放了晴,日悬在天上,雪亮刺目,风是凉丝丝的,直往人领口里钻。

都察院前一条大街人头攒动,哄闹能比元宵灯会。

大堂正中摆了一张圈椅,周寿身戴镣铐,坐在里头,这是洪德帝时便有的规矩,官员一律坐着受审,是为当时兴狱太多,上午还在审人,下午兴许便被审了,所以彼此都客客气气。

堂上坐着宋总宪、黄寺卿、屈尚书,由宋总宪先开口道:“周寿,刑部主事苏晓弹劾你于本年六月贿赂鞑靼贼首阿勒坦,给其金银,纵其退兵,你可认?”

周寿振声道:“我不认!没有这种事!”

“没有?”黄寺卿一拍惊堂木,“你手下的范绥可已经招供了!”

周寿冷笑一声:“他能招供什么?我不清楚!”

屈尚书招了招手:“将范绥带上来。”

范绥被两个皂隶押进大堂,黄寺卿端然道:“范绥,三日前你在诏狱中供认不讳,本年六月,周寿用金银绸缎,以及一条玉带贿赂阿勒坦,可有此事?”

范绥低着头,默不作声。

黄寺卿道:“再不开口,可要用刑了!”

范绥道:“有这事。”

屈尚书当即看向周寿:“周寿,你的手下已认了,你还不认?”

周寿怒吼道:“范绥,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陷害我?!”

黄寺卿一拍惊堂木:“周寿,公堂之上,岂容你咆哮!”又向范绥道:“周寿称你是陷害于他,范绥,你有什么话说?”

范绥的嗓音沙哑了,彷佛嗓子给烧红了的铁钳子烫了一下:“那些金银,是我给阿勒坦的,周总兵并不知情。”

“荒谬,”黄寺卿冷笑一声,“你为何要给阿勒坦金银?”

范绥不言语。

黄寺卿冷笑着,重重将他的名字念了一遍:“范绥。”

范绥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别开目光,冷冷一笑:“当时,阿勒坦围攻大同时,我是在最难守的北门,险些守不住,才想到了去贿赂他。”

黄寺卿道:“你哪来那么多钱财?”

范绥道:“周总兵给过我许多赏赐,底下的武官,多少也会——”

“你竟敢做出这样的事!”周寿怒吼道,“这么多年,我还当你是良将,你这忘八崽子,怎么对得起万岁爷,怎么对得起江山社稷!”

范绥在他的吼声里,想着自己的妻子儿女。

宋总宪好不容易插进一句话:“范绥,那条玉带难道也是你的?”

范绥道:“那不是我的玉带,那条玉带是周总兵的,只是四月时,失窃了。”

黄寺卿道:“失窃了?那你怎么向顾副宪供的,是将玉带给了阿勒坦?”

范绥不言语。

黄寺卿冷声道:“周寿,好,贿赂之事且不论,苏晓弹劾你与你手下武官侵占屯田,克扣衣粮,役使军士,你可认?”

周寿凿凿道:“我没有侵占屯田,卫所军士老兵伤残了,还有逃走的,留下了屯田,就要荒了,我只不过是让年轻的兵去种,还有什么克扣役使的事,根本没有!”

屈尚书道:“苏晓还弹劾你将逃亡兵士装入麻袋,游戏踩踏而死,你可认?”

周寿道:“那些兵逃跑了,不想保卫江山社稷,不想为万岁爷打仗,难道还不该捉回来了?我都是按军法处置的,根本没有他说的那回事!”

黄寺卿道:“你这么说,难道都是苏晓杜撰的?”

周寿冷笑道:“他一个刑部主事,几时去过宣府大同看过,他知道什么?他就是同顾允一起来陷害我!”

屈尚书道:“顾副宪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还要陷害于你?”

周寿冷笑道:“三十二年翰林院的宴会,你们都知道的罢,我特意带了蜀地的椒酒过去,人人都喝了,我当然也劝他喝,谁知道他喝了就不成了,还当是我要毒杀他!”

黄寺卿道:“你难道是要说,顾副宪因为此事怀恨在心,所以会同苏晓来构害你?”

周寿脖子一撑厉声道:“顾允去年是刑部尚书,还会不识得司里的主事了,蛮子围城时,文昭在城墙上守卫,顾允和苏晓还找他闹过,新仇旧恨,怎么没有?他毒死了我的儿子,现下还要来陷害我,就是要害我周家满门来泄愤!”

大堂里的审讯传到街上,人们越发喧吵了,碎石掷进长河,激起水花四溅。

苏晓一身乌衣,默然立在人群中。

人人果然都是好手段,黑白颠倒,是非更易,三言两语也就够了。

黄寺卿朝宋总宪看了过去,心花怒放笑道:“不如先议一议,再审?”周寿审得差不多了,再议,便能审顾允了。

宋总宪默然着,他根本就不想来都察院的,有什么好?审案子又有什么好?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是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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