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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穷时(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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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滟灯火下,琵琶歌女银纱半掩面,轻拢慢捻,低眉浅笑。

台下人人摇头晃脑地听,江琦端着杯竹叶青,正入迷,冷不防啪的一声,低下头,一柄洒金高丽纸折扇落在地上,又伸来一只手,十指修长似玉。

江琦看上去,折扇主人盈盈一笑,眸子亮胜灯火,拱手道:“扇子没拿稳,惊着仁兄了,我赔个不是。”

江琦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又瞥了眼折扇笑道:“贤弟这扇子瞧着价值不菲呀。”

自然价值不菲,这是谢彧旧日给她的,忍痛一摔,“一柄扇子而已,不曾想还能入仁兄的眼,”苏晓笑着往江琦酒杯里看了看,“仁兄喝的这是竹叶青?我一向听闻香云阁的竹叶青妙极,只恨往日无缘。”

江琦笑道:“贤弟难不成是头一回来?”

苏晓笑道:“说来惭愧,一直被家里拘着,蛮子刚走,闷了这许多日,想着定要来找几个小唱乐一乐的。”

江琦扑哧一笑:“贤弟,你要寻小唱,不该去那些南院?跑到香云阁做什么?”

苏晓摇了摇折扇:“仁兄有所不知,我听闻香云阁现下也有小唱了。”

江琦啜了口酒:“有是有的,不过几个而已,我看,终归还是不及正经南院。”

苏晓笑道:“我还听闻,有一干仁兄,常来香云阁的,亦会唱南曲,腔板又正,口齿又清,比正经小唱还好,这也是流言不成?”

江琦愣了愣:“你说的不会是杜月清罢?”

苏晓摇扇笑道:“这位杜兄就会唱南曲?仁兄识得他?我倒真想睹一睹风采。”

江琦叹道:“我是识得他,他的南曲唱得也妙,可贤弟见不上了,他已死了。”

苏晓“哎呀”一声:“死了?怎么死的?病死了?”

江琦摇头道:“不是,他是被人一刀割了脖子死的,京中之前说的鬼杀人,那个就是他!”

苏晓咋舌道:“真是骇人听闻,怎就被割了脖子了?官府什么说法呢?”

江琦冷哼一声:“哪有什么说法,早就不查了,官府连人影都见不着一个。”

苏晓点一点头:“不过依小弟看,鬼杀人恐怕没有,他可是有什么仇家?”

江琦摇头叹道:“我同他可熟,从未听过他有什么仇家的,也不知怎的就被人割了脖子了。”

苏晓默了会,将江琦上上下下看过一遍,压着嗓子道:“仁兄,会不会有人来割你的脖子?”

江琦愕然大惊:“好端端割我的脖子做什么?”

苏晓低声道:“那个杜月清又没仇家,不就是好端端被人割了脖子?仁兄与杜月清又这么像,我看,也是险的。”

江琦猛地喝了口酒:“我和他哪里像了?”

苏晓凝重了脸色:“仁兄,你看,你二人年纪应该相仿罢,又都是香云阁的常客,又相识,那人能割杜月清的脖子,为何不来割仁兄的?”

江琦脸白了白,少时急声道:“我和他可不像!他没爹娘,我就有,他生得娇气,我可英俊,他会唱南曲,我不会,他还会写几句酸诗,我也写不出来,开春那会,他还同马绍在一起吃酒,我素来可瞧不上那样的二流子。”

苏晓点了点头:“如此说,倒还是不——”人群倏地一静,苏晓回头看去,哗啦啦一群皂衣涌进大堂。

鸨母沈婆步步生风迎了过去,一条石榴红裙摇成了浪:“哎哟!我就说今儿怎么灯花爆了又爆呢!原来是几位官爷到我们香云阁来了,不知是有什么贵干呀?”

为首官员一身青袍,补子绣獬豸,是个冷面御史:“有官员在你这里嫖妓宿娼,抓人来了。”

沈婆呵呵笑道:“我们香云阁里怎么会有官爷呢?都是些做生意的嘛,还有些公子哥儿,身上也都是没有功名的,这位大人说笑了。”

御史道:“是有是无,眼见为实。”

沈婆拧着帕子一挥,娇笑道:“这位大人,本来就没有嘛。”又睃了睃他身后皂隶:“大人要是这么一抓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御史冷冷笑道:“你以为你做的是什么好生意?耽误公务,我连你也抓进去。”

沈婆遽然变了脸:“我香云阁开了这么多年,清清白白,贵人们都是知道的,不知道是谁仗了什么人的势,跑到我这里来砸场子来了,难道是捡着了个软柿子就要捏?”

御史一振袍袖朗声道:“不知道是谁,我告诉你,我是都察院御史孟海良,我也告诉你,我仗了谁的势,我仗的是洪德皇帝的势,凡官员宿娼者,杖六十,什么贵人?那些贵人是想造反?软柿子?你是石头,我也给你磨成粉!”

孟海良立在红纱灯下,两道墨眉如刀勒,一双眼里寒光烁烁,沈婆恍惚间还当自己撞见了活阎王,呆瞪着双眼,吱不来一声。

孟海良将手一挥:“抓人!”

不消一盏茶工夫,大堂内挤满了各个房里揪出来的人,有的衣裳已穿好了,有的袍子松松垮垮披着,有的干脆只是一身中单,幸亏没有白花花的。

苏晓悄悄看去,冷不防瞧见了裘郎中,连忙收了目光。

孟海良站在那些人跟前,一边看一边指:“这些人,拿下。”

衙差即刻将他指上的那些人拿住。

有人高喊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官员,我不是,放开我。”

孟海良抽出文书冷笑道:“你不是,在上头画个押,我就当你辞官了。”

那人闭了嘴。

孟海良又将大堂里的客扫过,到苏晓这时,她咧嘴一笑,孟海良拧了拧眉,看了过去。

不一时,目光却又落了回来:“我在皇城里见过你,你也是官员。”

苏晓默了片时,站了出去:“孟御史,我的确是官员,我来是查案的。”

话音方落,堂内此起彼伏:“我也是来查案的!”

孟海良冷笑道:“查案?你怎么不说自己是来体察民情的,带走!”

一个衙差将她两手反剪,苏晓忙道:“孟御史,我真是来查案的,我是刑部主事苏晓,我们刑部差役就等在外头。”

孟海良默了片刻:“出去让他来认。”

出了香云阁,苏晓远远望见了陈昭,下颏朝那头一指:“孟御史,那人就是刑部差役。”

孟海良领着她到了陈昭跟前:“他是苏晓?”

陈昭看了看苏晓,又看孟海良,肃然摇头:“不是。”

苏晓哭笑不得:“陈昭,你如实说就是了。”

陈昭忙道:“他是苏主事。”

孟海良冷冷将苏晓钉了一眼:“巧言令色,去都院再说你是谁!”

陈昭苦着脸重复道:“他真是苏主事。”

“够了!”孟海良断喝一声,转身向衙差一招手,“带走!”

苏晓一串人被拉到了都察院大堂,两边明烛高烧,孟海良在上首正襟危坐,声如洪钟:“按例,官员宿娼,一人罚银五十两,服辩写了,放你们回去。”

堂内登时叫苦连天。

孟海良一拍惊堂木,有如半空轰隆隆劈了个雷下来:“那你们是要按律受六十杖?”

堂内一刹死寂。

孟海良看了衙差一眼:“笔墨拿来,让他们写。”

一刻钟不到,一个衙差走到案边:“孟大人,有个不肯写。”

孟海良走过去,一看是苏晓,冷声道:“你又有什么说头了?”

苏晓笑道:“孟御史,我是何人现下不可自证,此夜我便待在都院刑房,只请孟御史明早请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宋仁安来认我,至于服辩,我是不会写的。”

在刑房过夜算什么,五十两,那可是两三年的俸禄。

天光已明,廊外柏叶森森,廊内清风细细。

孟海良快步赶上前头:“顾副宪。”

顾允顿下步子,回过身,孟海良一向严峻的面孔上挂了笑:“按顾副宪昨日给我的册子,夜里抓了十八人回来,都写下服辩了。”顿了顿,“只有一个,自称查案,还说自己是同顾副宪一同去鞑靼军中的苏子熙。”

顾允道:“人在刑房?”

苏晓已醒了,依旧闭眼靠在墙上,喀嚓一声,门上锁开,她起身拍了拍衣袍,孟海良果然雷厉风行,只是想不到宋仁安来得如此早。

门拉开了一抬眼,霍地又低了下去。

她还是昨夜进香云阁的装束,素罗袍,水红丝绦,洒金折扇,取个风流倜傥的意思,可惜在地上坐了一夜,风流风吹去,成了只风干了的白萝卜。

顾允道:“她是苏晓。”

孟海良顿了顿,拱手道:“苏主事,抱歉。”

苏晓也一拱手:“孟御史秉公执法,我敬佩。”

她说的是心里话,朝中似孟海良者委实不多了,多来几个,裘郎中一流也要消不少。

顾允道:“孟御史,她随我走了。”出了院子,顾允道:“杜月清的案子?”

苏晓笑道:“是。”

顾允道:“京营那边是不好查,还是查不了?”

苏晓道:“吃空饷的事都认了,可他们自己也不清楚王大柱的腰牌是给了谁,据说现下操练,都是随便拽乞儿去凑数的。”

顾允道:“查出什么了?”

苏晓道:“杜月清是旧年搬到崇南坊的,平日行事放荡,好出入烟花柳巷,会唱南曲,也通诗文,我与陈昭去他居处看过,推测是熟人犯案,昨夜我在香云阁里见了江琦,是他素日酒友,看他形容不像凶手,而他口中一人,名马绍,极有嫌疑。”

顾允道:“陈昭现下跟着你。”

苏晓笑道:“大人知道他?”

顾允道:“他是我调去浙江清吏司的。”

苏晓一笑,又道:“还有一处古怪的,杜月清卧房书案上有一沓文章,每篇都一样。”

顾允停下脚:“写的什么?”

苏晓跟着一停:“答的应当是,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说着抬起头,已到一处房前,贺平正立在廊檐下。

顾允道:“去茶房再端碗粥来。”

苏晓忙笑道:“不用了,我要赶回刑部应卯了。”

顾允默了须臾:“进来罢。”进了值房,打开食盒,端出一碟子糕点放到案上。

苏晓笑道:“大人自己吃罢,我就不耽搁了。”

顾允走到架前,背过身去,取下一册《通鉴》:“上回不是挺快的。”

苏晓不则声了,甜白瓷碟子里叠着的糕点绿阴阴的,她识得,是江南的软香糕,倏地就想起了吃汤团时:“大人,你是杭州人,还是苏州人?”

“我看客官,不是苏州人,就是杭州人!”

彼时他多看了店家一眼,可见这话是说中了的。

顾允默了会:“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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