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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穷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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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不避不退,挺身直视阿勒坦,却比方才更侃侃自若:“我同你说的,我们使臣就不会认,你若要灭他的口,我们的天子就会知道这是我同你说的,阿勒坦汗,你若真心想通贡,就该与国朝正经派来的使臣商议,我想,十年都等了,一日,未必等不了。”

阿勒坦凝视着苏晓,他不得不承认,南朝此回派来的人,比他之前见到的所有边城官员,胸襟胆魄才识,皆远远过之。

少顷,阿勒坦低吼道:“明日。”

苏晓拱手道:“我等尽量。”

山石边胡枝子牵得袅娜,纤丽乐声度清波,萦风绕水亭。

朱成劼斜靠在榻上,擎了个金杯喝蒲萄酒,常和由衷笑道:“王爷这气魄胸襟,真是没人能比了!这蛮子就在城下又如何?王爷呀也照样面不改色,我看那府里,早就连饭都吃不下去咯。”

“岂止,”朱成劼冷笑一声,“他还不得对着韩瑛哭哭啼啼?”呷了口酒,一抬头,那头小身影一晃。

朱以清跑进了亭子,脚还未停下,一壁抽泣一壁道:“老师去出使了?去出使了?”

朱成劼把脸一沉:“你怎么跑过来了?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奴才呢?”

朱以清放声哭道:“老师要死了么?”

朱成劼把酒杯一撂,没好气道:“你老师是去出使,不是去死!你现下哭什么?哭丧呢,别人还当我景王府死人了!”

朱以清号啕大哭:“他们都说蛮子可凶猛了,力能扛鼎,一只手随便就提起一个人,扔出去摔死!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行了,”朱成劼心烦意乱,“别哭了,你老师还没死呢,你再哭,小心把他送走。”

朱以清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胸脯一挺一挺的。

常和赔笑道:“世子殿下,顾大人乃是有勇有谋,一定没事的,世子殿下还是快回去做功课罢。”

朱以清一抽一抽地哭:“都打仗了,还要做功课么?”

常和笑道:“仗总要打完的嘛。”

少时,朱以清挂着鼻涕泪珠,向朱成劼埋头行了个礼,转身出了亭子。

朱成劼目瞪口呆,顿了少时,朝远去的小身影一指:“看看!满打满算,顾允才给他当了两年的老师!看看!”

帐外枣树是枯的,日光里,枝上两只雀交头接耳。

苏晓将一碗羊奶端进帐子,顾允坐在床边,低头穿乌靴,她取了墨袍立在边上,顾允穿好了靴子,才起身便一踉跄,苏晓一伸手扶住:“大人。”

顾允盯着地上:“松手罢,我坐回去。”苏晓松了手,他坐了下去:“再等一会。”

苏晓看着他,鬓发散着,脸色还是差极了,彷佛一出去就能给日头晒化了,忖了忖,咬牙道:“今日是第三日,拖到明日商议,整整四日,宣府河间那些地方的军士,定能赶来了。”说着将被子掀开,轻轻一笑:“大人接着躺着罢。”

顾允仍坐在床边:“大同,曾杀过鞑靼的使臣。”

脸上笑意一敛:“我明白了。”

出了帐,郭福只见她一人,惑道:“苏大人,顾大人呢?”

苏晓摇了摇头:“今日不行。”

郭福挠了挠头:“顾大人还难受着?他们真没下毒么?我那时候看着顾大人,嘴都紫了,中毒了,嘴不都是紫的么?”

苏晓默了会:“我要去见阿勒坦汗了。”

刀被擦得雪亮,迎着日光,转瞬刺出千万尖芒。

阿勒坦将刀拿到眼前,翻了一翻:“我说过,今日要说通贡的事。”

“阿勒坦汗,”苏晓笑道,“我也说过,我等尽量,可我们使臣还病着,今日没有心力。”

“怎么就没有,”恰台吉冷笑道,“不过就是几碗酒,连话都不能说了?我看,你们要不就是装病,要不就是明知有病,还要喝酒!”

苏晓一转头看过去,厉声道:“酒是我们要喝的么?不是你们说,不喝就不谈?我也想问问,我们使臣纵然多病,怎么喝了你们三碗酒,到现下站也——”

阿勒坦打断道:“我要和你谈。”

苏晓道:“我说了,我不能谈。”

阿勒坦道:“那我不等了,攻城。”

苏晓毫无迟疑:“那你就去攻城。”

阿勒坦两眼一厉:“你以为我在说笑话。”

苏晓道:“通贡不成,那就攻城,这岂不是你自己说过的。”

阿勒坦冷笑了一声:“我会屠城的。”

苏晓冷冷一笑:“可你还是更想要通贡,否则,不会十年来派遣使臣,攻城会死许多人,你也未必能成功,可通贡,能给你的草原带来真正的繁荣。”说着笑又一散:“可你麾下的人,当真都想通贡?酒里是真的没毒,还是有毒,而你们的医官未验出?我可知道,鞑靼与瓦剌不睦久矣,若是混入几个奸细,什么都不好说了。”

刀陡然横到颈侧,极沉的刀,斧头一样压在肩上。

苏晓咬牙道:“阿勒坦汗?”

阿勒坦沉声道:“随我出来的儿郎,没有奸细。”

苏晓不作声。

恰台吉跳了过来:“你这个南朝来的奸贼!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苏晓道:“是你要毒杀我们。”

恰台吉哑了一歇:“什么?”

苏晓道:“因为,我们也杀过你们的使臣。”

长天下死寂了,日头愈来愈烈,苏晓眉间,一滴汗滑下。

阿勒坦凝了眼:“恰台吉?”

恰台吉重重摇头:“大汗,他们是杀了肯切,可我没有要杀他们!没有啊!”

苏晓盯着地上沙石,前日夜里,恰台吉说了一句官话,鞑靼人里会说官话的,极少,而恰台吉每每见到他们,恼恨也过于其余人。

是以,他极可能与鞑靼派出的使臣有干系,或为父子叔侄,或为兄弟好友。

颈侧终于一轻,刀收走了,阿勒坦向帐内走去:“明日,再不商议,我不会攻城,也会杀了你们,来告慰我的使臣。”

苏晓道:“我明白。”

转过身,炙热日光烤着身上,迈出一步,一身却都是凉的,原来中衣早就被冷汗湿透了,炎凉交织,她忽地一个恍惚,步子跄了跄。

“苏大人,”郭福匆匆跑了过来,“你没事罢?”

苏晓低声道:“没事。”

郭福忙递过去一个水壶:“苏大人,你快喝点水。”

苏晓道了声“多谢”,仰脸将水饮尽,进了帐子,顾允倚在床上看来,苏晓一笑道:“明日。”

顾允的目光落在她颈侧:“他们做什么了?”

苏晓抬手摸过去,粘腻的,指尖伸到眼前一看,血殷红,看来是被刀刃蹭破了,果然是削铁如泥的宝刀。

苏晓笑道:“没什么,他们吓唬我。”

顾允默了片刻:“入夏了——”

“大人,”苏晓霍地一退,“不用酒洗的。”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苏晓似乎听着声叹气:“袍子里有帕子,干净的。”

苏晓从袖筒里翻出帕子,素白,纤尘不染,觉得可惜,寻思了会,还是按在了颈侧,“明日,我们怎么办呢?”

城下之盟不能结,真议好了,庆嘉帝会将他们三人剐了的,可架势已摆足了,人在火上烤了,他们不能不议。

顾允道:“明日事,你不用管了。”

嗓音还是低哑的,苏晓一字一字地听,心也安定了,想起了几日前立在竹边,听书房的琴声,她一向不通音律,只是觉着好,彷佛春已晚,醉眠芳草里,明月一溪水潺潺。

顾允看着苏晓,她低眼立着,眼里满盛了笑,他也不知这关头,她是想到了什么,还能笑成这样。

顾允唤道:“苏晓。”

苏晓回了神:“嗯?”

顾允道:“回去睡罢。”

苏晓笑道:“我不困,何况这还才是正午呀。”

顾允道:“安定门上三日,这些夜,你又睡了多久?”

苏晓笑了笑:“大人,他人营帐,教我如何安睡呢?”

顾允默了默:“那就在这睡。”

苏晓呆了呆,未及开口,顾允已掀了被子下床,走去扶着长案坐下了:“睡罢,我要想一想,明日的事。”

一句话似曾相识,苏晓嘿嘿两声。

顾允顿了顿:“苏晓?”

苏晓往床上一倒:“我睡,我睡。”

天又亮了,曦光照进大帐中,满地粼粼,帐内坐满了人,皆是那日席上的,两人踏了进去,阿勒坦凝眼盯着顾允:“使臣,你总算来了。”

顾允在他对面坐下:“久等。”

阿勒坦道:“使臣,那我们就开始。”

顾允道:“先论封贡,阿勒坦汗,你为尊,赐王号,颁金信,其余各枝酋长,依次给都督、指挥、千户职衔,封王后,每岁春月进马,马不得过三百匹,使者不得过百人,上等马三十匹进上,给金五两,其余上等马十两,中等八两,下等六两,不许进老瘦之马,不许每岁求增封赏。”

苏晓话音方落,座上即刻有人道:“之前我们与你们南朝通贡的时候,你们皇帝每年都会给我们先祖增加封赏的,为什么现下不行了?”

顾允道:“时异事殊,从前岁增抚赏,通贡互市也未维持多少年,诸位是要一日,还是长远?”

那人皱着眉头:“可你们南朝做官,还有几年一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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