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春晓 > 第28章 穷时(一)

第28章 穷时(一)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淅淅沥沥数日,天一放晴,一直入了七月,京城也再不见一场雨。

烈日下,院内蔷薇开得极鲜,只疑心是花着了火,叶也是浓绿的,绿得要化了,彷佛就要从竹架子上流下来。

厅内正中搁了个木冰鉴,一司人围坐着,抱团取凉。

“忒热了这天!”蔡主事摇着把大扇,袖口挽到胳膊肘上,领口也拨得松松的。

门扇大开,宋仁安望出去,天极蓝,不见一朵云,望久了只疑心要溺毙在里头,忙收回眼,叹道:“京城都多久不下雨了。”

何主事忽地肃了脸色:“虽则不下雨,然热呀。”

蔡主事看了过去,宋仁安也看了过去,何主事眉开眼笑:“热得挥汗如雨嘛!”

蔡主事收了目光,宋仁安也收了目光,何主事愣了愣:“不好笑么?”

苏晓坐在案前,以为何主事说了个笑话,捧场笑了两声,发觉不对头,忙闭了嘴。

蔡主事已看了过来:“苏主事,你镇日对着旧卷宗看个什么劲,我是服气你的,这大热的天,我现下一看到字,我就困。”

苏晓笑道:“我自小爱听些破案奇闻,看个乐子罢了。”

蔡主事把大蒲扇子晃了晃:“说起来,咱们边上湖广司办的那个鬼杀人命案,还没破呀。”

这个鬼杀人命案,四月底闹出来的。

发现尸首的是邻人,闻着臭味,才去隔壁探了一眼,屋门一推开,蝇虫成阵,血凝四处,尸首早已腐坏得不成样子了。

仵作去验尸,得出两点,一,此人已死了许多日,二,此人是颈子给割破了,血尽而死。

其实不消仵作,大概是个明眼人,也能得出这两点。

刑部议了三日,最后新上任的屈尚书让他们同湖广司猜丁壳,宋仁安险胜,案子遂分给了湖广司。

司里主事带着吏员去破案,得来全不费工夫,在屋子里捡了块腰牌,隶属京营兵士,唤作王大柱。

去京营问这王大柱,其人本年六十有七,已于十年前驾鹤归西,是以,京城中颇传了几日鬼杀人。

“能破才真是见鬼了,”何主事呷了口梅子汤,已忘了方才失利的笑话,冷笑道,“湖广司那裘郎中,端五一过,日日都在南院歇中觉,他是在梦里破案,还是在小曲声里破案?”

宋仁安油然叹了声:“若是顾尚书还在,就不是这样了。”

蔡主事一点头:“好在他不在。”

宋仁安也点了点头:“是呀。”

连一向不言不语的徐员外郎都开了口:“真好呀。”

苏晓道:“可顾大人现下,是在都院。”

屋内静了静,一刹凉快了。

蔷薇花架前,湖广司一行人走了过去,宋仁安扬声问道:“老裘呀,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裘郎中一停脚,脸苦得能滴下黄连汁子:“顾尚书来问案来了。”

厅内人齐刷刷看向苏晓,苏晓打了个哈哈。

何主事赶忙离了座:“咱们也去看看罢。”

蔡主事不以为然:“这又是什么好事,大热的天,去凑什么热闹。”

何主事摇头道:“这案子是屈尚书让咱们同湖广司商量分的,猜丁壳也上不得台面,万一待会他们不认,说是两司合办,再把办案不力都推到咱们头上——”

“京城有如此诡异之案,”宋仁安昂首阔步,“岂可坐视不理,当去看一看。”

值事厅已近,苏晓打眼一望,顾允坐在上首,春禊雨后别过,直到现下,这还是她第二回见到他。

上一回是在端午,那日一早,她和谢彧在通惠河边湘梦楼喝茶。

邻座四个方巾襕袍,读书人打扮,正在热火朝天地联句,一时没了声,一人东张西望,瞥见了他们:“哦,兄台手中这把折扇,是个青绿山水?”

谢彧笑着一点头。

那人指点道:“青绿山水,大青大绿设色辉煌,到底还是俗气了,怎比得上水墨气韵高远呢。”

谢彧笑道:“窃以为水墨,青绿,浅绛,没骨,各色山水皆有其中妙处,色彩辉煌亦并非不美,敝舍还有一把泥金扇,上头只绘牡丹,红绿设色,十分鲜艳亮眼。”

苏晓哈哈笑道:“那把扇子我见过,金光闪闪,牡丹花大团大团的,红的红,碧的碧,满纸的如云富贵呀。”

那人眉头一皱,别过脸,不看他们了。

苏晓将碗底一点茶水喝完,正要起身,邻座又说起了话。

“说来,自立夏再未落过雨,年前是那样大冷的天,现下又这么热,真是古怪啊。”

“梁兄难道不记得了?董夫子之言,所谓刑罚不中,则生邪气,邪气积于下,怨恶蓄于上,上下不和,则阴阳缪戾而妖孽生矣,此灾异所缘起也。”

“哦,刑罚不中,舒兄这莫不是在说白册案之事?”

“舒兄这句乃是言,子曰,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措手足,那个顾允呀,一气要了那么多人性命,不仁之举自会招致邪气,天方不雨呀!”

“可万岁爷不是将顾知深的尚书职褫了么?”

“这算得上什么?还是万岁爷宽厚仁德,依我之见,顾允断案如此残虐,如何在朝为官?当将他的功名褫了,贬作白身!”

“谢司业,”苏晓理了理袍袖,“我要去说几句话。”

谢彧点头道:“你去罢。”

苏晓望了望门口:“谢司业,待会恐怕要跑,不然,你先走?”

谢彧忖了忖:“去罢,若事变,我自左边下梯,你从右。”

苏晓一点头:“好。”

“诸位,”苏晓几步走了过去,拱了拱手,“小弟方才听诸位兄台之论,颇有不解,还想请教几句?”

边上一人将她上下一扫:“你是?”

苏晓笑道:“小弟不才,去岁考中了秀才。”

那人呷了口茶:“有惑就问罢。”

苏晓道:“顾知深乃是按洪德帝颁布的《乾律》将犯官法办,可诸位兄台却言他断案残虐,小弟不解?这竟是在说洪德帝刑罚不中么?”

四人一默。

苏晓又道:“白册案中,官绅勾结逃税,欺压小民,致使苏松一带破家荡产,鬻儿卖女,天视自我民视,四野哀嚎,生民血泪,岂不更生妖孽灾异?”

四人仍默着。

苏晓再道:“夏日天热,偶旱不雨,皆是常态,依小弟看,若白册案不办,冤屈弥天,岂非还要在炎夏感得六出冰花滚似棉?”

“你一个新进秀才!”一人猛地将桌子一拍,“读了几年书?作了几篇文章?就在这里说些没头没脑的浑话了!”

又一人冷笑道:“正是,不读孔孟之道,反倒说什么《窦娥冤》上的念白唱词,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苏晓将他们扫了扫,笑道:“《窦娥冤》乃民之心声,《诗三百》亦民之心声,子曰,不读诗,无以立,诸位说自己读孔孟之道,敢问,是只会读这四个字?”

“你——”

谢彧霍然起身,苏晓拔腿就跑,才两步,一声入耳:“苏晓。”

苏晓猛地一刹,回身看去:“大人?”

谢彧也一回头:“顾知深?”

四人听着一愣,直勾勾盯着两人从屏风后走出,打头的一身墨袍。

登时张口结舌的:“你、你——”

“我是,”墨袍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

四人一起摆头。

顾允的目光落向苏晓谢彧:“走罢。”

出了湘梦楼,谢彧笑着将折扇一合:“顾知深,端午有缘,不如一起泛舟游一游通惠河?”

顾允道:“我便不去了,谢司业同苏主事去罢。”

谢彧又将折扇一扬,笑道:“顾知深,上回提人,你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的。”

顾允道:“谢司业,你是想我欠你的人情,用一次游河还?”

谢彧笑吟吟的:“非也非也,一次游河如何够,至少还要一次弈棋,一回联诗。”

微风拂过,河面波光粼粼,火红酒旗招展在绿阴里,两岸叫卖声如沸。

苏晓坐在船尾,时不时往左看一眼,许久不曾见,似乎很生疏了,又似乎昨日才去过他的值房,苏晓开了口:“大人,我还以为你今日会在署里。”

顾允捧着杯茶:“不是我轮值。”

苏晓笑道:“大人也喜欢湘梦楼的茶点?”

顾允还未答言,那头贺平蓦道:“这有只鱼。”

“哪里?哪里?”谢彧一径凑了过去,“这是什么鱼?鲈鱼?鳜鱼?鲤鱼?”

贺平道:“草鱼。”

谢彧笑道:“草鱼?草木之草?颇清新的名字。”

苏晓看了看那头的素身影,笑道:“大人同谢司业也是熟识的?”

顾允道:“元宵那日,第二回说话。”

苏晓哑了会,第二回说话,就敢请人帮那么大的忙?

“原来大人方才坐在屏后,”默了一歇,苏晓又笑道,“没有听到我们说话么?怎么不出来呢?”

顾允喝了口茶:“你们熟人说话,我便不出来了。”

苏晓本要说一句“我们也熟的”,一转念,真论起来,她同顾允熟得,像苦瓜瓤软成了西瓜红,过头了,毕竟,他还给她换过中衣。

边上人倏地默了下去,顾允忖了忖,开了口:“多谢。”

苏晓赶忙道:“大人不必言谢,我不过实言而已,那些议论大人也切莫放在心上。”

顾允的目光落在清波河面上:“听得多了,不会。”

说着,苏晓一张笑脸撞到了眼前,手在笑脸前,托着条五色丝线:“昨晚闲弄的,你拿去罢,辟辟邪。”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