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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时穷(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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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内死寂半晌。

苏晓道:“而后呢?你是怎么出了王府的?”

“我当时怕极了,我不能死,我死了,哥哥就白死了,齐县令也白死了,我也不晓得怎么逃出去,一身都冒冷汗,坐在桌前,忽然门又开了,进来了个公公。”

“那公公说,他会来救你出去。”

“是的,苏大人,他说他晓得饭菜有毒,他想来救我,想帮我说出去白册,他说他本是我们南边的人,因为家里太苦,才净了身。”

“所以他真的带你出去了,然后,你见到了景王。”

“是的,景王爷说,他一定会帮我说出白册,绝不会让那些贪官污吏留在南直隶,只要按他的话做,我就按了他的话,租屋子,找霍大哥,去通政司递诉状,最后,去大通桥码头,等苏大人过来。”

“所有这些,都是景王教给你的么?”

“还有一个人,总穿一件大红的斗篷,景王爷对他很客气。”

大红斗篷的,只怕是卢仕荣,苏晓还是日前的疑惑,景王与卢仕荣一同设下这局,难道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苏晓默了会:“你有没有想过,裕王为何必要毒杀你,那个宦官,是不是现身得太巧了。”

盛观夏垂了眼:“后来我想过的,但我已经答应他们了,他们也找到了我娘,苏大人,我不能回头了。”

苏晓也垂了眼,半晌,问道:“盛姑娘,你害怕过么,这些事做完,他们可能会杀人灭口的。”

盛观夏盯着碗里,汤水已凉透了:“苏大人,我害怕过的,但我想到齐县令和哥哥,他们当时泡在水里,到底有多难受呢?我就不害怕了。”

“我的爷爷是算手,我爹也是算手,他们都替大户造过假,所有算手都是这样的,可哥哥说,齐县令对他说,人人都是这样,我们也不能这样,齐县令说要把真话说出来,还教了哥哥一首诗,里面有一句,齐县令写给了他。”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苏晓走出了大牢,昏沉夜色,沧莽风雪。

“这雪真是不错,衬着楼台灯火,瑶台仙境如何能比。”朱成劼凭栏把酒,洋洋地笑。

“殿下,”卢仕荣立在身后笑道,“殿下人逢喜事,青眼万物,自然见雪见灯皆妩媚了。”

朱成劼回了身,笑着一抬手:“外头冷了,走,进去。”

常和打起珠帘,两人进了阁子,一干侍女忙换了新酒过来,阁子四面只垂珠帘,灯影里流光溢彩,纵有风入,炭火烧得炽热,也是暖融融的。

朱成劼呷了口酒笑道:“我那个好二哥,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满嘴子曰诗云,唬得那一帮人真以为他是什么尧舜在世,文景复生了,我看这一回后,他还能剩什么脸。”

卢仕荣淡淡一笑:“以后那些人,总要消停了。”

常和适时笑道:“王爷,扬州苏州又送了人来,奴才瞧着,一个个比水里新采上来的菱角还鲜呐,奴才叫上来唱几只小曲儿?”

朱成劼笑着看了眼卢仕荣:“想听她们唱时兴小曲,还是给你叫几个小唱来,唱南曲。”

卢仕荣一笑摆手:“臣对曲艺不通,还请殿下自己消受了。”

常和笑道:“卢大人,我们王爷这里新来的小唱,也是生得又好,唱得又好,真是绝色了,卢大人真不瞧瞧?”

卢仕荣笑道:“上一回常公公也说新来的是绝色,怎么,新的还没旧?”

常和被抢白一句,顿了顿,又笑眯了眼:“奴才才识得几个字,只能扯得出这么一个说头,不过,要奴才说,单论模样,京城里头,原也只有一个是绝色。”

卢仕荣一挑眉:“哦?”

常和笑道:“就是同卢大人最不对付的那个了。”

卢仕荣脸上笑一僵,他自然知道常和是在指谁,君尊臣卑,果不其然,天家人的奴才,也敢把他们这些臣子同娼妓伶人比在一处。

朱成劼未留意到卢仕荣的异样,低了眼,喝尽杯中最后一点酒,常和本意是讨好卢仕荣,一句出口,不成想两人都默不作声,不知哪里说错了,也不敢再开口。

未几,卢仕荣又笑逐颜开举起酒盏:“臣再敬殿下一杯,贺殿下弈局得胜,再造乾坤。”

朱成劼也举了酒杯,振声笑道:“好!你我君臣携手,再造乾坤!”

卢仕荣一饮而尽,笑道:“殿下,时候委实不早了,雪重霜浓,臣便先告退了。”

朱成劼亲自将他送到楼外,眼见两只琉璃灯笼远了,常和赶忙往雪里一跪,磕头有声:“王爷,奴才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奴才该死!”

朱成劼扫他一眼:“起来罢。”

常和利索地爬起身来,忖了忖,低声笑道:“王爷,这些日子,这些事啊,那个梅先生,真是算神了!奴才看,朝中这些人,都没有比得过的,王爷得了他,真是老虎生了翅膀了。”说着又赶忙将自己嘴巴一抽:“奴才这张烂嘴呀!王爷是真龙,老虎怎么比得上!”

朱成劼悠悠然一笑,转身道:“把新送来的小唱叫过来。”

门才打开,管家快步转了过来:“大爷,快去书房罢。”

卢仕荣怔了怔:“我爹还没睡?”匆匆走去书房,卢宥危坐在太师椅内,吩咐道:“都退下罢。”侍女闻声退下,将门扇紧紧掩住。

“跪下。”

“爹!”

卢宥老来得子,卢仕荣平日一句重话也少听,像现下这般一开口就让跪下的,破天荒头一遭,灯火照着花白的发,卢宥眼也不抬,平声静气的:“卢仕荣,我让你跪下。”

卢仕荣双膝一屈,直直向地上一撞:“卢仕荣跪好了!”

卢宥道:“景王府回来的?”

卢仕荣道:“是!”

卢宥这才将他看了一看,神色还是平淡的:“当年,你同严瑞松杀了齐濂,才告诉我白册的事,我是怎么说的?”

卢仕荣梗着颈子:“爹,你还觉得我做得不对?当年我若不先杀了齐濂,你要是一时昏了头,上报给宫里,不要人家来倒我们,我们自己就倒了!”

卢宥默了须臾,缓声道:“顾允午后去过诏狱,严瑞松已招了,他是必死的,你知道南直隶,还要死多少人?多少我们的人?”

“死了就死了,”卢仕荣淡淡笑了笑,“死了一批还有一批,天底下想当官的多的是,我们还会缺人么?”

卢宥的脸色终于动了动:“仕荣,你说得真是轻巧。”

卢仕荣霍然起身,额上青筋一条条挣了出来,眼里火星四溅。

“那些人不该死?!他们都贪成什么样了?!白册!白册都弄了出来,十分的银子,宫里得四分,他们得四分,只给我们剩了两分,这天底下谁还不贪?千秋万代的骂名,却都是钉在我们父子俩身上的!爹!”

卢宥看了他一会,老迈一双眼里,顿然精光闪烁:“盛观夏那个小女子,你一早就知道,她在顾允门头说出的话,真是你干的!”

卢仕荣一默,未几,冷笑道:“爹,白册说出来,妨不着我们,我们家的田宫里都清楚,至于那些人,死了都不会知不会信是我所为,这是借刀杀人!多杀几个也让他们知道收敛,不然,就该我们父子俩上刑场了!”

卢宥眼一闭,摇了摇头:“他们不会知,不会信,宫里呢?”

卢仕荣道:“我早替朱成劼想好了说辞,他已进过宫了。”

“那你自己呢?”卢宥重重将几案一拍,“借刀杀人!你要借刀杀人,就是说自己手里的刀,钝了!没用了!”说着起了身:“他们当然不知不信,因为这实在太蠢了,你以为你布了一局好棋,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实在是太蠢了!”

卢仕荣死死咬着牙,卢宥一坐坐回太师椅内,半晌,抬了抬手:“你出去。”

卢仕荣张了张嘴:“爹,我——”

“仕荣,”卢宥低声道,“去睡罢,爹想一想,想一想进了宫,说什么话。”

黄琉璃瓦上抹了层薄雪,同汉白玉石台成了一色,走过高台甬路,三人垂手立于廊下。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义走了出来:“卢首辅,进去罢。”

卢宥进了大殿,殿门即刻死死掩上,周遭立时一昏,他向金砖地跪下,磕头道:“微臣叩见万岁爷。”

御座上,庆嘉帝一言不发,卢宥依旧恭谨趴跪着,额头抵着金砖,凄声道:“万岁爷,臣知道白册的事了,臣老了,臣有愧,万岁爷把国家政务交给臣,臣没有办好。”

声音遥遥传了过来:“卢宥,你这是辞官来了。”

“万岁爷!”卢宥痛声道,“臣不能辞官,臣有罪,臣于国朝社稷有罪,臣于天下万民有罪,臣更于万岁爷有罪。”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声音由远而近,庆嘉帝走下了御座,瘦长身影投在金砖地上,“朕知道,地方上,免不了有刁民滑徒,朕也知道,县令任职,风土不谙,乡音不晓,所以,这么多年,南直隶说民生苦,说苏松官田重税,朕没有体谅么?朕给他们蠲了两百万石税粮,欠下的六百万石,朕让他们缴了么?”

本来极淡漠的声气,顿了顿,陡然一厉,是刀刃劈上铁索,转瞬火星四迸。

“可是他们呢!白册,白册都给朕搞了出来!要不要朕改日,将这干清宫也漆白了,让给他们住!”

卢宥将头重重在砖石上一磕:“万岁爷,臣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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