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帝趁着他们刚刚吵的功夫已经将旨召拟好。

监官接过旨召开始宣读：“今文试状元王善儿听旨——”

“封，翰林学首辅，司，草拟诏书，并任江南水患治理之职——”

现场哗然。

学府首辅一职已经空余两年，这两年期间都是由宰相暂代，现在直接提封了个首辅。况且学府那些没被任以闲职的才人都只有辅助草拟诏书的份，这……

宋帝这是铁了心的要提拔她。

难道就不怕引起公愤吗？

不过转念一想，难道这就是燕齐小王爷口中的“见面大礼”？若果真如此，那这份大礼可真是有够坑人的。

宋帝这一手先斩后奏也是玩的溜到飞起。

其实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可议论的，只是他给的官过高，要听从大臣意见来个折中，后续借水患一事正式提拔。只是没成想这群吃里扒外的臣官屁的意见都没给出，全在为自己站队的皇子争权。

宋帝头疼。

现在殿内的臣官众说纷纭，宋帝自顾自的看起了奏折，监官在一旁看着底下的大臣，要是有什么异动的话也方便报告。

那就暂且让他们吵个够，就看一会他们还敢不敢吵了。

算起时间来，大将军应该也到了。

康宋地处海内中部偏南，江南北部是康宋的土地，南部是姚魏的。

最近战事吃紧，四方边境将军都出去戍守边关了，现下只有辅国大将军一个留在京城，无聊的紧。

现在辅国将军就在殿内，右侧第一例那位独树一帜的就是。在别家还在忙着吵时，他脑海中已经过了一遍一会北境大将军回来该去哪喝一顿的路程了。

忽的，只听“咣当”一声。

大殿的门被踹开了。

一人披着红色披风，肩抗长兵大步前来，眉气英爽，大喝道：“什么事儿啊让诸位聊的这么开心？”

这是当朝唯一一位皇帝特赦允持刀入内的大将军，并且这位大将军在王善儿来之前也是当朝唯一一位女官。她戍守北境，官至从三品。

此刻她已经卸了头盔，带的是形似于抹额的铁甲护带，高扎马尾，气势不输在场任何一位。

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位副将，一高一矮，一面若冷霜一憨态可掬。

敢踹宫殿大门且不被皇帝斥责，北境大将军是当世第一人。

果真狂傲。

果然，这位大将军一回来，殿内被吓得鸦雀无声，瞬间退回了原来的站位低头听命，好似犯了错等待听训的幼犬。

“北境边关大捷，末将周濛携副将，”

左副将：“王春红，”

右副将：“王春绿，”

三人单膝下跪齐声道：“前来听命！”

宋帝见到这位北境大将军乐的和花似的，赶忙让她平身。

起身后周濛与王善儿同一个身位并列站在殿中央。

方才吵的火热的一众大臣现在脸上是精彩万分，心道：这怎么回事？怎么没接到暗报？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诸位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聊得火热吗，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周濛左右看去，被看的官员心里打怵，又是连忙解释没有。

周濛常年待在边关，身上杀伐气可不是一般的重，任谁见了都要抖上三抖。就连皇帝刚见了她那会也是被吓了一跳，当时她脸上的血渍都还在，衣服被鲜血殷得满是，那些都是战场上敌人的血。

这北境大将军已经班师回朝，这就说明北边已经被平复，另外三位大将军回京也提上了日程。

这样算的话，那么王善儿晋升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水患也不过是皇帝假手于人的过程而已。

这下哪还有人敢提王善儿官职的事，提出来就等于离死不远了。周濛是死忠，是皇帝的心腹，是当下唯一亮明自己是皇帝党，拥护君王的高官，是场上最特别的存在。

剩下的三位将军中有两位已经站队，唯有西守（西边驻守）大将军，他至今都没选择支持哪一党，成了最不确定的因素之一。

啧，王善儿在心中鄙夷了一番。

封官得权是皇帝的意思，燕齐小王爷的那份“见面礼”是将她推入了皇帝一派。从周濛进殿时王善儿突然就明白了顾谨戎的用意，他这么做无非有两点：

其一，洗清了与自己的来往。

其二，得权更快。

皇帝皇后自是一体，昌阳又只顺着她的母妃。现下得了皇帝提拔，又是昌阳公主的驸马，皇后的女婿，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殿，这来消息不就方便许多？更何况还有周濛和西守将军这两个人，既然不能逆着他们来那就加入吧。

旨已下诏，周濛来震慑，诸位大臣迫于压力无法言说。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王善儿心想。

既如此，就要回府收拾东西卷铺盖去江南了。回想这几天干的荒唐事，王善儿自己这才刚入京城三天，第一天殿试，第二天娶妻，今儿是第三天。才留了三天就又要出城，真是连休息都不让休息的。

宋帝草草退朝，留了王善儿和周濛入书房谈话。宋少府和王善儿等人下江南治水是一同离京，分别前往一处地方，这样分配下来人数刚好。

入了书房，宋帝一改威严，转而是慈祥的老父亲，满脸关切地问：“昨晚怎么样啊？”

王善儿不解：“什么怎么样？”

“从你刚入殿时就注意到了，这还缠上了纱布，年轻人要适可而止啊！等会去见了皇后，我定要让她送与你些补品，好好补补。”

王善儿汗颜，这宋帝私下竟是这般和蔼，和普通农户没个区别，只是在穿衣谈吐方面显得优渥。

只不过，他老人家好像误会了什么？

宋帝轻咳两声，捏起嗓子试图重拾威严，对周濛说：“周爱卿今年二十有三了吧，需不需要朕……”

还未等宋帝将话说完，周濛立刻打断：“回陛下，还不需要！”

态度坚决肯定。

不用等宋帝说完，周濛就已经猜出来皇帝的心思，无非就是婚嫁。

宋帝对自己的手足心腹上心程度从嫁娶方面就能看得出来，到了年龄他无时无刻都在操心。

周濛的长刀已经被她立在了一旁，那刀足足有七尺长，据言能一刀斩万物。周濛曾提刀骑马带兵奔波十里一刀取敌军将领首级，由此一战成名。不过一刀斩万物还是有待考究，毕竟立在她府中的老树桩被她斩了好几刀都没斩断。

因为她一回京就赶来了皇宫，长刀没来得及放下，不然谁愿意成天扛着把比自己长十八寸的刀来回奔波。换成普通佩刀都比这要好上许多。

王善儿见宋帝还要再问，心想便替她解了围，遂转移话题：“陛下，今日赶上朝赶得匆忙，还没向皇后问安呢，眼下也不早了，不如……”

宋帝这才意识到还落了这件事，连忙称是：“私下里还是叫我岳父吧，毕竟我们也是一家人，不用朝堂上那一派作风。”

王善儿颔首应声。

除宋帝外，那两人先到了通往后宫的门口等候。王善儿现在是男儿身，配合着发出了大多男子都会有的疑问：“皇帝方才是想要为你安排婚嫁之事？”

“是，”周濛回答的简洁。

王善儿又问：“为何不应？”

“不是所有女子都离了男人活不下去。”周濛依旧冷漠。

毕竟这件事已经被宋帝问了三年了，每回上朝都要被叫到后书房处问一通，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为了躲避提问，她是能躲到边关去就绝不回来，回来也是统一的三个字回复——不需要。

“你们这等男子志求立身天下，还是操心一下该操心的事，别管得太宽。”周濛这才回怼。

她尤其瞧不上婆婆妈妈，胆小怕事且管得过宽的人，不论男女。方才面对皇帝，无论他们私下关系有多好，但始终是君臣，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要斟酌好，不然祸从口出，下场只有两个字——完蛋。

王善儿对周濛的回答很满意，眼底里掠过一丝笑意，不再作答。

更何况对方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还不想自讨苦吃。

片刻后宋帝才从后书房出来，引着两人前往后宫。

顾谨戎等着一天可是等的太久了，终于出了一个能实质上推动他计划前进的人。

他也试探过其他三位君子：一个对政事一窍不通只知“之乎者也”，太过单纯；一个同二皇子一样决心隐世，喜欢研究理学；最后一个，同时也是四君子之首，能力相对综合，对政事也了解一二，但也仅限于一二。之前顾谨戎也找过人试探他，得出来的结论简单，那就是太理想化。和老油条相斗，最忌讳的就是自我感强，理想化。

他可也是明里暗里提点过，可就是死性不改。顾谨戎干脆放弃，顺便把后续也处理了个干净。

这康宋四君子中，原本的第四位在好些年前逝世，经过风评议论，王善儿顶替上了那个位置，成了第四位的善君子。但在他们这些文人眼中看来，更愿意称呼为康宋五君子，可耐不住政事压迫，原先那位只能被消磨。

这顾谨戎也是好不容易盼来了个专精于文学政事的，结果一上来就被调戏，好在是人拉入伙了，为了以后的千秋霸业，他忍。

他真是太需要一个有名望的初生牛犊了，甚至为了这样一个任务而放缓计划进度。

当然，王善儿也是深知其他三位君子是什么德行，所以他们诗酒聚会时从来都以病弱为由推脱掉。

算算时间，皇帝也该到了，该找个理由撤退了，顾谨戎心想。

“殿下，一会驸马爷还要来敬茶问安，我就不多叨扰了。”顾谨戎拱手撤退。

时间计算得刚好，燕齐质子和他的侍卫两人前脚刚离开，皇帝携驸马爷接踵而至。周濛思来想去，人家一家子谈话她立在这着实不妥，还是向皇帝问安完离开了。毕竟这是后宫，她一个臣子没事干总是往后宫跑会落人话柄，还是就此作罢。

王善儿依据规定走完流程后与刘秀和一同离开。皇后对这女婿从头到尾都是满意，也是盼望着能早日抱一个小皇孙。

回到府后，新的问题出现了。

这昌阳公主不好好在她的公主府呆着，非要跟着王善儿一同前去江南治理水患。现下都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

刘秀和背着行李在前院的一棵槐树下等着，这瓣瓣白玉慢慢飘落，有两片落到了刘秀和的发髻上做了点缀，不过那并不是槐花，是来自一旁的茉莉。

他们是今下午出发不差，但这未免也过于积极了些。

王善儿耐不住刘秀和的磨，还是同意带她去了。但去之前要约法三章：不要焦躁，不要怕累，不要袖手旁观。

万事以民为先。

这公主受民心爱戴，去了保不齐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城门口的那两位已经等待多时。

城内街头繁华，城外却是空旷静谧。这边只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城门口被往来的黔首踏出了一片空地，一条大道直通万里下江南。

出了城就看不到槐树了，空地过后衔接的是一望无际的绿林，树荫地多，树下乘凉微风扑面，没有想象的那般酷热难耐。

往上看便是漫无边际的碧落霄汉。

王善儿打眼一看，她怎么也在这？

皇帝私下自称也会用“我”的，在大殿上那些公众威严的场合，自称肯定使用“朕”这一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