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岁休息了几天便好透彻了，她有事没事就去探望石秀带些糕点小吃有趣的小玩意，学着梁年哄她那样逗石秀开心。石秀的伤修养了个把月也好起来了，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习武，身体素质是比平常人好些，加上王大夫的药膏，那些烧伤处愈合地也很好。石秀舍命救人的拼命三郎名号几乎响彻了金陵建康府，他家的屠户生意也更加红火。梁世文也拿出了几百两黄金请石秀收下，但石秀果断地拒绝了，正如他所说路见不平舍命相护，不求回报，这才是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的过去，和爹爹下下棋，在太阳明媚的日子里读书弹琴，在春日去桥边赏花折柳，在夏日凉亭里轻摇小扇拨弄清凉的池水，最重要的是他也在身旁。在夜晚看着满天繁星，梁岁和石秀聊着未来的理想。

她说，想建一个书斋，想和爹爹、和哥哥、和石秀哥哥一起，永远不分开。

他笑着回应道，好。

她心里所想在新年等哥哥回来再向石秀哥哥表明心意，她希望大家都能和她分享她的心情。而他想等到她生辰那天送出自己亲手做的簪子。

也许是造化弄人，这个新年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雪花落在衣裙上，梁岁吹吹被冻僵的手，在伞下向外盼啊盼。

“小姐您回房吧，等少将军回来我去请您。”

梁岁摇摇头，她漂亮的眼睛敲着那个方向，她一定要亲自等哥哥回来，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了，往常哥哥都会告假即使是半天都要回来见她和爹爹。今日的时间过的好慢，盼啊盼啊不见哥哥的车辇。从白天等到夜晚，终于是听见了府外车马停下的声音。

“爹爹，是哥哥回来了。”

梁岁伞都没有拿便兴冲冲地跑出去，外面的官兵打着一排排灯笼，为首的那人她从没见过，她感觉奇怪想要回头寻爹爹，这时侍从打着伞扶着梁世文出来。那人瞧见梁世文做了个揖，脸上才有了笑意。“见过梁大人。”

梁世文先前做过太守，只是后来…梁岁出生便辞官告乡。夜色实在太暗梁岁看不清他们的装扮，她爹爹却直接跪了下来，梁岁见此连忙唤着仆从下跪。

“老身愚钝，见过使者大人。”

使者，莫不是皇宫里的使者，难怪她觉得这些人奇怪。那个使者念着天子的圣旨，大意是哥哥梁年御敌有功，天子要亲自给自己一家赏赐。念完使者便上前扶梁世文起身，又扶了梁岁起身。

“谢主隆恩。”众人喊到。

“还请二位稍做准备，即刻启程。”

“请问大人，我哥哥没有回来吗？”

她问的有些直接，不止是使者，连她爹爹都吓了一跳。“大人莫怪，小女素来……”

那使者一愣，脸上又是一副笑脸，没等梁世文说完就圆场道:“梁大人切莫惊慌，梁年将军确实没有同小人来。”

梁岁还想问些什么，就被梁世文制止住，如此梁岁也没有多说什么，她随爹爹换了一身衣裳带了些银两便匆忙随之启程。临行之前她嘱咐府里的丫鬟若石秀来寻就以实情告知。

虽说是赏赐可梁岁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有些心神不宁的，她看到爹爹的眼里也是那般担忧再没有平日的清朗。此去东京，究竟是福是祸。天子脚下皇城里，顾不得那些金碧辉煌的建筑，梁岁和她爹爹跟着引路的使者进入了正殿，她只是远远看见了龙椅上的天子，便没有机会再寻哥哥的身影。大宋的天子缓缓开口，他道:“少年将军，为国捐躯…”

只听到这两句话，梁岁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不跳了，周围的声音她都听不见，眼泪不受她控制般如雨点般落下。她耳边的声音是无数声“岁岁，岁岁…”。她知道哥哥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后世会有无数人祭典他，无数人敬仰他，他的事迹留名青史，少年将军不可一世是对他的评价。可她宁愿不要这些，她只想哥哥是个寻常人家，是那个会摸着她的头陪在她身边的梁年。

曾经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哥哥，当将军那么危险，我不让你去。”小小的梁岁抱着梁年不让他走，梁年弯下身子摸摸梁岁的头，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好岁岁，当将军就是为了让天下的黎明百姓不再危险，就是为了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若有一日我真的为国而死，我不会悔恨。

你也应该为我开心为我骄傲，岁岁。”

满朝文武听闻无不为之默哀落泪，皇帝赏钱二十万贯，追封梁年为忠安大将军。梁世文没有接受赏钱，只是谢过天子好意后和梁岁离了皇宫。东京城内早已传着少年将军以身护国抵御外敌的美名，所有人赞叹又哀伤不已。

肉眼可见的梁世文此行后憔悴了不少，如此梁岁也没有着急回金陵而是和爹爹在东京寻了客店歇脚。战事突然两军交战，虽是大宋打赢了却折了不少士兵将领，此战后外邦也不敢再来侵犯，为此皇帝在东京城设了祭坛替所有死去的人们祈福纪念。可是天来横祸，这两日梁世文的身体越来越差直到咳血卧病在床，皇上派了宫里的御医来瞧，御医瞧后只是把梁岁带来外面摇头叹息。

“姑娘可知人体心、肝、脾、肺、肾，梁太守此番气机逆行，血随气涌一下伤了五脏，加之太守先前劳心伤脾落了病根，依臣的能力也只能用药悬着这最后的气了。”

“怎么会…爹爹他先前…”

“若梁太守依药方调理，长则一二年，短则三五月，非老臣不愿相救。只是天有定数，还望姑娘节哀。”

……

梁岁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去见爹爹，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可是那是梁世文自己的身体，他又怎么能不知道？

“岁岁……爹爹大抵是活不长了……”

梁岁再也忍不住冲到榻前去，她把她爹爹的手握的紧紧的，泪却如雨下。

“爹爹，我们就留在京城，待把病瞧好了一起回金陵…岁岁一辈子就待在你身边哪也不去了…岁岁不能再失去爹爹了…”

……

每日都有人来送药，她每日在病榻前守坐着陪着爹爹，待天气好了扶着爹爹出去晒晒太阳瞧瞧花，时间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她也曾写信差人寄回给石秀，却终没有回信。这一天的下午，她正催着丫鬟去把药端过来，她爹爹却说道想回金陵，想给院里的海棠花浇水，有太多时日没给她娘上香了。

“爹爹先喝药，我这就安排车马回去。”

梁岁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她瞧见爹爹神色好了许多还高兴，找好车马便差人给御医回信说爹爹好起来了要回家了。等她再回来瞧见侍女侍从扶着她爹爹，“回去吧岁岁”，她爹爹这样说着，她见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便和爹爹一起进了马车里，没有看见石桌上碗里满满当当的药。

御医当天晚上收到梁岁的传信，他只是叹气，这病哪有的治，恐是梁太守自知气数将尽想回乡罢了，偏好的神色只是生命走到尽头的回光返照罢了。那梁太守…恐活不过两天了。

再说梁岁和梁世文回到了金陵，梁世文没有回府而是先去给她娘的坟前上了香，梁世文摸着墓碑上刻着的字像是要融入骨头里，半晌才对梁岁说回家吧。一进梁府梁世文就开始咳嗽，梁岁以为他受寒了连忙扶他回房躺着歇息，谁料像是开闸放水这咳嗽声停不下来，最后咳出了血，鲜血染红了梁岁的衣裳，她慌了，她真的慌了。为什么，为什么，爹爹这一年来不是按方子服药了吗…究竟为什么？

“去请王大夫，快去！！”

“不必了…没用…”梁世文喊住那些侍从，“我的身子我最清楚，…前两天我还梦见你娘，你哥哥…他们笑着招呼我呢…”

梁世文说的很费力，梁岁拿手想要擦掉他嘴边的血，却被梁世文拉住。“爹爹别说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伸手擦擦梁岁的眼泪，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岁岁…爹爹对不住你…要留你一个人了…看不见你成亲…给我抱孙子…”他从怀里慢慢掏出两份信，手上的血染红了信封，梁岁接过后他好似才放心了一些。“…爹爹走后…照顾…好自己…别让爹爹…担…………心……”

抚着她面容的手猛的落在榻上，她的脸上残存刚才的温度，她紧紧握着爹爹的手不愿松开。直到那个侍从请来王大夫，看见跪在地上的梁岁，梁岁淡淡地开口:“多谢王大夫…”，她只是静静地跪在那，而榻上的人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梁世文殁了，梁府上下一片白，梁岁操办了她最后家人的葬礼，那日来了许多百姓吊唁，大概是哭了太多，下葬时梁岁已经流不出眼泪。风吹着纸钱和黄土，她的心也死了。她看着面前的墓碑，脑海里尽是过去的回忆。

丧葬结束之后，梁岁遣散了家里的丫鬟侍从，如今一座空的宅邸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她呆呆地看着府邸，先前的热闹不再，物是人非，只有一阵阵的思念。她拆开爹爹留给她的信件，信中内容大致是她爹爹自生病后预料到早有这样一日，他不求可以断烛重燃，只求他的女儿梁岁平安康健，不要做傻事，只希望她快乐良善，平安度过一生。她泪眼朦胧，府中的草木似也生情，无风自摇曳。

梁岁本想寻死，想去寻她的爹爹哥哥和娘亲，但她记起爹爹临终前给她的另一封信，上面写着梁世杰亲启。梁世杰是她爹爹一母同胞的兄弟，她应唤作叔叔，她叔叔做了蔡京蔡太师的女婿，因此她爹爹和这个叔叔疏于联系，可到底是亲兄弟，所以爹爹也有话想对叔叔说吧。她没有见过梁中书，梁中书也没有亲自到场，可到底是他的亲兄弟，他的亲侄儿，梁世杰给梁岁捎了一份口信，称若愿意可来北京大名府，那人也帮忙料理后事。

她想了想，爹爹留下的信她还是要亲自走一遭，她便称要和那人一起回北京。

告别了府邸，临行前再给她的家人添一炷香，梁岁收拾好衣物盘缠锁好门离开了这里。

石秀呢？石秀，关于石秀，府里的人称他先前来过，如实告知他朝廷赏赐的事，后来再听说便是他和叔父离了金陵做生意，再没有人见过他。

这样也好，梁岁也可以断的透彻，石秀也应该有新的生活，而不是如今宛如死人的她。

她就这样离了金陵，离了她十五年来住的地方，离了过去所有的回忆。大概送完这封信后，她就会去找家人了吧。

离了金陵，在车马驶过蓟州那条热闹的街道时，在路过那个生肉铺时。

只那一瞬，风吹起马车窗上的帘子，里面的女子有着姣好的容颜，只是她失神地瞧着手中的信，没有瞥见路旁经营生肉铺的故人。

那故人也是专心地剁着肉馅，当作这是寻常的官家车马亦不曾抬眼。

石秀和梁岁再次错过了。之前他去梁府得到梁家因梁年受赏的讯息，他也再没有见过梁岁和梁太公，‘大概是留在东京了罢’他这样想着；后来他便随叔父去北地贩卖牲口，临行前只带走了那支簪子，‘会再见的’他这样想着。

真是蓟州车马过，不知故人来。

………………

且说梁岁到了北京大名府后见到了梁中书，二人却因一事分歧，欲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本章标题灵感: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杜牧《过华清宫三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