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20

宁晞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只看姿态，他矜贵的靠在椅子上，肩膀挺直舒展，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唯独薄唇抿得很紧，眼里满是执拗。

像在跟谁赌气。

莫名让路晓星想起初见时的宁晞。

清俊疏懒的少年，比成年后更直接，锋锐和破绽都不加掩饰。

一时谁也没开口。

但视线端端如有实质，路晓星感到无形的压力、

她移开眼：“你倒打一耙也没用，那些、那些……并不是你使用冷暴力的理由。我是误会了许多事情，但如果你不能接受，可以提分手，我又不会纠缠你。”

“嗯，你是不会纠缠我。”宁晞冷着脸说。

他把重音放在“我”上，这句话立刻有些变味。

路晓星急了：“我当时都……”

分明以为你们是一个人，哪来的纠缠谁，不纠缠谁。

可是……

路晓星转念一想，怎么突然她成了被质问的那个？

宁晞太狡猾，差点又被他带跑了。

路晓星回到自己思路上，清清嗓子道：“我认为，不想继续一段关系，说出分手是最基本的礼貌。当然，第一次见面自我介绍也是基本礼貌。这些礼貌，宁总好像都没有。”

宁晞眸中凉意湛湛，像暴雨将至前的晦暗天空。

路晓星扬扬下巴，也不甘示弱看回去。

下一秒，宁晞倏然笑了，修长如玉的手指交叠，虚虚撑住下巴：“路晓星，你知道自己是个窝里横吗？就会跟我凶。”

“我不——”

“我认为你说的都对，只不过——”

宁晞敛起眉目，稍微正经了点：“我从来没想分手，为什么要我提分手？”

“哈？”路晓星不敢相信耳朵。

他怎么可以这样？这么厚颜无耻！

她气鼓鼓的：“你说什么？”

宁晞垂眼：“我说，我当时没想分手啊。”

路晓星气笑了，话说的磕磕绊绊：“你没搞错吧，你不想分手，又不问我……你……我问你是不是想分手，你明明看到了，却不回复……”

没想分手，却晾了她好几天，任由她慌张难过都不肯解释。

本以为早已看开，放下那些委屈，酸涩却又一次涌上心头。

宁晞眉目深深，神色有些恍惚：“如果当时就捅破这个秘密，你就不走了吗？”

“再说，”宁晞自嘲笑了笑，“你走得那么快，我想解释也来不及了。”

“我走得快？”

路晓星叹了口气：“宁晞……不是所有人都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我没那么想。”宁晞静静看着她，光线被挺直的鼻梁隔绝，落下柔缓的影。

他顿了下，声音有些哑：“我有错。但是路晓星，你放弃我也只用了四天。”

“甭管怎么开始的，给你当了两年男朋友，我应该还够格吧。你倒是干脆，说放就能放。”

……宁晞看到了，在他最慌乱最不想面对的时刻。

四天后，他回复说不分手，对面却变成了空号。

他早知道她不只是乖巧听话，向来很有主见。可也想不到她那么果断，那么拿得起放得下，只用了四天就割舍完毕，不存一丝留恋。

四天，宣告了他的死刑。他想说的话，还没梳理清楚，便丧失了说出口的机会。

很难不去怀疑，当初热恋情深，是不是错乱的幻觉。

还是说……为了周昀，她能做到这种程度？

“斩立决也没这么快……”宁晞似是玩笑的说了句。

想要显得松快些，却轻松不起来，倒是听出几分委屈。

路晓星低下头，似是而非的“嗯”了声。

心里明明有很多话，只是忽然觉得很累。

他们之间终是隔了很多年月，再怎么复盘当年分开的过程，好像也无法真正体会对方心情。

就连自身心情，也像放久的汽水，不再滋滋冒泡，而是空留黏腻，怎么都不对味。

事到如今，再去强调她当时的挣扎纠结，再去指责宁晞，也不过徒增疲倦难堪。

她勉强笑道：“那不然呢？我知道是我先表白，引起了后面的事……如果我早知道认错人，就不会那么冲动了。”

路晓星站起身：“我吃好了。谢谢宁总帮我填补记忆疏漏，我以后应该不会再认错了。”

宁晞脸色惨白，还要再说什么。

路晓星抢先转身：“我想一个人待着。”

便匆匆走出了餐厅。

**

时间从不为谁停驻，即便是周昀那样的风云人物。

在突然消失几个月后，关于他的议论渐渐平息，临海三中很少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

1102号房搬进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男主人看着脾气很好，时常推着童车在小区里散步。女主人没多久肚子又显现出来，准备迎接新的生命。

秋去冬来，路晓星的生活又重回旧轨。

——也不尽然相同。

路晓星以满分成绩获得奥赛金奖，很是风光了一阵，获得表彰无数。后来竟有补习机构找上门，要请路晓星“代言”，都被她的家人挡在了门外。

手握奥赛金牌，提前锁定了名校，老师们对其他学生的严厉，全然不会用在路晓星身上。

高中时代的后两年，路晓星过得异常轻松，早睡晚起，心情放松，身高不断向上窜，逐渐出落成清秀窈窕的模样。

变化太快，有时候隔了几天没注意，路晓星都会对镜中的自己感到一丝陌生。

偶尔也会憧憬，如果某天再和周昀偶遇，他还能不能认出她来。

奇迹并没发生过。

路晓星抽条似的变化，却不是没人看在眼里。

高二下学期，路晓星人生第一次收到了情书。

藏在书包里，她没留神，和课本一起抽出来，大喇喇摊在了桌面上。

纯白的信封，比通常尺寸更小一点，封口处一枚粉红心形贴纸，目的太过昭然。

路晓星还没搞懂怎么回事，坐她旁边的邹浩已经探头过来：“我靠！我靠！！谁胆子这么大，敢追我路姐！让我看看——”

路晓星急忙趴到信上，用胳膊盖了个严严实实。

邹浩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反而瞪眼：“干嘛？你藏什么？给我看看是谁，你要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我帮你把他骂回去！”

他这么一嚷嚷，同学们都看了过来。

路晓星承受不来这种注目，抓起信封，跑出了教室。

身后有同学笑说：“小星星也挺好看的，有人追不是很正常嘛。你瞎掺和什么呀！你把人家吓的，都不敢留在教室了！”

“对啊，万一是个帅哥，路姐不想拒绝呢？”

邹浩义正言辞道：“咱们学校长得帅的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不是我针对谁，而是他们都配不上路姐！路姐天才的大脑是应该来搞科研，给全人类做贡献。哪像你们这些俗人，一天天的，就知道谈幼稚的恋爱，浪费生命！”

路晓星听得无地自容。

对不起了邹浩同学，她也有很俗的想法，也想谈幼稚的恋爱，浪费一下生命……

如果是和那个人。

如果……这封信是他写的，就好了。

想到这儿，路晓星怔了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给惊着了，热度渐渐染上耳根。

原来有一个人，遇见他之后，无限可能都消弭了意义，一切幻想从此有了具体指代。

只不过，等她不那么懵懂，认清内心想法时，早就错失了机会。

……

情书来自同年级一个男生。

文字工整，口吻也礼貌，约路晓星放学后见面，请她无论答不答应，都回复一声。

路晓星去了，开门见山表达了拒绝。

男生还有点稚气的脸庞瞬间涨红，犹豫半晌，说道：“嗯……好，我明白了。路同学，谢谢你专门来告诉我。”

“对了，你想去哪个大学呀？”男生有些不好意思，“我成绩也不错，年级前十进过几次。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有次月考，我正好坐在你后面。还有一次，在物理组，我们都被刘老师提到了！呃……其实就想说，说不定我们以后能去同一个大学呢。”

路晓星对男生只有些脸熟，倒是不记得这件事，礼貌地说：“我好像……也记得你的名字。关于大学——”

“我还没做最终决定。”她认真回答。

“啊，这样……那好吧。”男生挠挠头，“也还是有可能嘛。我一直都很想学计算机，你搞信息学竞赛，应该也喜欢这个吧。”

……因为我擅长。

路晓星想了想，说：“我之前曾对别人夸口说我很擅长编程，话都说出去了，当然要想办法证明。不过现在我觉得，我应该真的很喜欢编程。我大概也会学计算机。”

男生先是惊讶，后面也笑了出来：“总觉得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行，那你忙学习吧。假如有缘分，我们大学再见！”

没有升学压力，路晓星其实不太忙。姥姥有时候骄傲的埋怨，说她每天游手好闲，在学校里晃荡。

不过也许是这次对话启发了她，路晓星决定找点事做。

同年她又参加了一次信息学竞赛。

升入高三，路晓星定下去向——T大计算机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