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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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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辞秋看着愣在原地的诃仁,轻声一笑。后者陡然反应过来,面上的怔然被恶狠代替,露出恶狼般的獠牙,声音阴冷,开口问她:“好笑吗?”

她看着他,笑意更深,但眼神却冰冷,“在西岭时,你不是觉得挺好笑的吗?”

诃仁似乎是想起来前段日子在她面前讲过的话,哑口一瞬,又道:“所以你便要把这句话还给我?”

“我只是在猜,你为何想问我这个问题。”

诃仁沉默须臾,“啧”了一声,开口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人不要小瞧别人,你难道没有小瞧我?没有瞧不起我?”

“首领大人。”她听后,抬首看向他,随口说道,“你没读过书吗?”

“什么?”

朱辞秋道:“小瞧,与瞧不起,是两回事。”她顿了顿,眼神上下扫视面前的男人一瞬,继续道,“我从未瞧不起你,相反,我还很钦佩你。”

诃仁闻言,紧皱的眉头展开一瞬,仿佛被取悦一般,但随即便又蹙眉,恢复成原先的模样,声音却不似之前冷漠,反而带着些探究的味道,又问:“你钦佩我什么?”

“我钦佩你能卧薪尝胆如此久,只用一击便使你父亲与阿爷在巫族的地位一落千丈,独坐首领之位。”她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抬眼望向诃仁时,眼中亦有笑意,不似作伪,“你是比乌玉胜,更适合坐上王位之人。”

诃仁垂眸看向她,与她视线交汇时,似乎在看见她眼中笑意时有些微愣,他张着嘴,好像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卧薪尝胆,是什么意思?”

朱辞秋:“……”

“夸你自立刻苦多时后,终于一雪前耻,苦尽甘来。”

“受教了。”诃仁咧着嘴露出牙齿,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我竟然真从你嘴里听见点儿好听的话,怎么,你今天心情很好?”

她没回答,而是抬起头看向漆黑的天空,今夜无月,只似有点点星光在黑夜中闪着。她又转过身望向远方,未有火光的情况下已看不清远处的路。于是扭头看向诃仁,开口道:“天黑了,有火折子吗?”

诃仁顿了下,抬头看了眼彻底黑下来的天,将包袱拎着,竟然从里面掏出一个火把出来,又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后半举在手中。

火光立马照亮四周,让她能够看清面前举着火把的男人,也见他与她对视一瞬便飞速移开视线,将包袱单肩挎好后便举着火把径直越过她往前而去。

他们没有再说话,往前走了一刻钟后,诃仁带着她到了溪流边,然后这厮便把手中的火把递给她,让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举着火把照亮。诃仁将包袱放在地上,从附近拾了些干柴,她很自觉地上前将火把递向被诃仁搭好的干柴堆,干柴霎时燃烧,发出了熟悉的噼里啪啦声。

看着逐渐烧得旺盛的火堆,朱辞秋将火把熄灭放在一旁的地上后,便坐在火堆处的石头上看向诃仁,他正撸起袖子又拿着木棍去溪流间逮鱼,不多时便逮了两条上来,又在溪边将鱼熟练地开膛破肚后,用木棍串起来递给她一条鱼,“这回你自己烤吧,免得又以为我下毒害你。”

两人沉默地坐在火堆旁烤着鱼,不知过了多久,鱼都快半熟了,诃仁终于出声:“我说殿下,我不说话,你便不说话吗?”

朱辞秋抬眼看向诃仁,平淡道:“你想说便说。”

“你变脸还挺快啊,方才还说钦佩我,如今怎么又这副态度啊!”诃仁似乎很不理解,略带着些不真切的抱怨,“果然中原的女人,花言巧语就是多。”

“我并非钦佩你这个人。”她看着烤鱼,缓缓出声,“只是钦佩你能做出这样的事。很早之前,我也曾想杀了我母亲。”

诃仁闻言,怔住半晌才舔了舔唇,“你……”

不等他说完,朱辞秋便扯了扯嘴角,开口道:“我恨她,但看见她时,又心疼她。”她抬首看向诃仁,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嘴角似有苦笑。现下这副模样,似乎是卸下了淡漠的外壳,露出了些不易察觉的温柔脆弱,“我很矛盾吧?”

面前正烤鱼的男人连鱼都不翻动了,只一动不动地沉默地看着她,眼底似乎闪过怀疑,但看向她的神情时,又不可避免地想要开口,“他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早就死了。”

此话一出,朱辞秋几乎已经能够猜出十八年前发生了什么。她掀起眼皮,微微一笑,方才的温柔脆弱霎时消失,“当年他杀你母亲,灭巫医一族时,就已不是你父亲了吗?”

诃仁立马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烤鱼差点掉在地上,他横眉冷竖,语气急促起来:“你!你果然是装的!”

她抬起头看了诃仁一眼,毫不在意他正在发怒,一面垂首继续专心烤着自己的鱼,一面轻声开口:“左右你都已说出口了,不如将之间故事仔细说与我听。说不定我听了后,便能跟乌玉胜一同助你登上王位。”

诃仁一屁股坐下来,又靠近她,十分警惕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她将鱼翻了个面,一旁的诃仁用他手里的烤鱼打了下她的鱼,开口道,“你不帮乌玉阙?你不想跟乌玉胜做对了?”

她抬眼,忽然觉得诃仁的脑子,并不像她以为的那般聪明,“我跟乌玉胜作对,并非为帮乌玉阙夺位。”

诃仁终于反应过来,当时在西岭他说出那句话后,朱辞秋的反应为何忽然平静下来。他看向她,瞬间了然,“你根本没想靠着乌玉阙让南夏大乱。”

“不如首领大人先与我讲一讲,十八年前发生之事。”她将烤鱼凑到鼻尖闻了闻,又重新放入火堆中慢慢翻动着,“这里头,说不定有你我共同的仇人。”

“什么——”诃仁突然停顿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久久未发一言。

直到朱辞秋的鱼烤好,从一旁的包袱中找到盐巴,撒在鱼身上后朝鱼轻轻吹着气,待不烫口后轻咬一口。鱼皮被烤得有一些焦,但胜在鱼肉鲜嫩,鱼刺也少,诃仁的盐巴味道也不错,入口后的鱼肉并不过分寡淡无味,海腥味也被冲淡不少。是以,她在诃仁未说话时,只专心吃着手中的鱼,还在诃仁手里的鱼快烤煳时提醒一句。

整条烤鱼下肚后,身上都暖和不少,她再次看向诃仁,用下巴点了他手中被烤成鱼干的鱼,“吃完告诉我烤焦的鱼干好吃吗。”

诃仁这才看向手中的鱼,终于将它救出火海,放在一旁的石头上。他盯着燃烧的柴火,将身后的枯枝又放进去了些,然后便半弓着腰,用手肘撑着膝盖,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又烧得旺起来的火,缓缓开口道:“当年,我六岁。”

“我亲眼看着母亲,被剥皮抽筋、凌迟刮骨。他亲手,用刀片一层一层刮下她的皮囊。母亲的血肉溅在我脸上,惨叫声足以唤醒整个巫医领地,可无人来救她。”诃仁深吸一口气,连指尖都在不停地颤抖。他双眼猩红地看向朱辞秋,火光将他衬的愈发如邪魅。

她似乎透过他,看见了十八年前,血光四溅、尖声惨叫声不绝、皮肉骨头都被生刮下来的,那凄惨可怖的一幕。

诃仁勾起嘴角,冷笑一声,“他根本不是我父亲,他只是一个,披着我父亲皮的魔鬼。母亲发现了他的反常,他再也留不下母亲,但想留着她的皮,让其他人装作母亲的模样。”

“是穆姨救了她,也救了我。”他垂眸掩住情绪,低声开口,“她身体不好,时常在巫医领地治愈旧疾,那日又恰好来找我母亲,她也看见了此幕,她被吓得站不住脚,但仍拼命救下被吓得快昏死过去的我,也是她立马告诉了我阿爷,那位名声最好的巫族首领,充耳不闻,甚至觉得是穆姨在抹黑巫族。”

“第二日,我被吓得梦魇醒不过来,乌玉胜告诉我,说穆姨当日向整个巫医领地的人说明了此事。可无人信她,甚至要将她关入地牢。她应该早点发现的,他们是一伙的,怎么会信她呢?”

“直到穆姨叫来了乌图勒,王族那时气焰正盛,与大雍尚算和平。他们不愿画皮术落入他手,便演了那样的一出戏。他们杀死了技术不好或是不会画皮术的巫医,带着余下一部分的巫医逃往蜀地,另一部分继续隐藏在南夏内。”

他抬起头看向朱辞秋,“现在你知道了吗,我与乌玉胜,一直在找那些藏在人群中的魔鬼。”

“我们不知道谁是谁,也不敢相信任何一人,就连看乌图勒,都像是在看披着皮的魔鬼。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好像什么都不做,只是喜欢画皮扮演别人一般。可就算只是这样,也十分恶心。”

朱辞秋亦看向他,轻声开口:“直到三年前,乌玉胜知道了穆老将军未死,你们才确定,他们想要做什么,对吗?”

诃仁沉默地看着她,仿佛在默认。

或许正是因为那一出戏,让他们结识了蜀地那位被废黜的皇子,有了这般的邪术,那本有望称帝的皇子便能再次一展他的鸿鹄之志。

但他如今想要整个天下。不只是大雍,也不只是南夏,而是,整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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