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自明退后一步，再次拱手行礼，“都是陛下治理有方！”

诸大臣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时之间也瞧不出这几位是什么意思，不敢贸然上前，唯恐得罪了哪一方人物，都在原地踟蹰着。

好在云歇开了口，“陛下心急，也不想着荣国公一路劳苦，还拉着人说了好一会子话，快些入席开宴吧。”

大臣们心里明了了，这可不是什么君臣和睦的戏码，荣国公入京三日都不曾进京拜见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再劳苦如今也不苦了，云歇这是变着法子的埋汰戎自明呢。

云歇和林阙如今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人，云歇的意思多半也是林阙的意思，这是要和这位荣国公打擂台啊。

众人心思各异，但面上都是一副好同僚的模样，彼此寒暄着入座。

歌舞起，宫中的舞姬最是出挑，衣袂翻飞美艳绝伦，年前刚放出去一批宫人，如今剩下的都是个顶个的出挑。

云歇端起酒杯饮酒，抬袖之间遮挡住了自己的表情，隐藏于衣袖之下向邵秋投过去一个眼神，邵秋得到暗示，略一点头，随后端着酒杯向人群中走去。

如今的宫宴不比林阙在时，后宫之中没有女眷，大家往来走动也送快些，再加上暗卫潜伏在各个角落，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再不用事事报备，反正会有人看着。

一小太监从后方绕了过来，躬身在林阙身后细声说话，随后又退了下去。

林阙向云歇的方向靠过来，低声道：“使臣们到了。”

宣国的宫宴，使臣从来都是宴会过半时才被准许进殿的，如今也到了时间了。

只是……

燕国这次来的是聂则恺，原不是有名的士子，林阙能记住这个人的名字全因为这人原来是云歇身后的跟班。

聂则恺的母亲是云氏族女，仔细算起来，他和云歇之间也算是有亲的，虽他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在云歇身边人里头他算是最末，只是胜在老实，又沾亲带故，这才一直带着他。

这人从前不显山不露水，在云氏倒台的时候确是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污造出不少罪证出来。

云歇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叫他们进来吧。”

林阙没说什么，只是坐直了身子，一直在身后侍候着的宝月立刻甩了身旁的太监一个眼神，太监会意，立刻高声唱道：“宣，列国使臣觐见——”

殿内奏乐声戛然而止，大臣们也停了寒暄，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殿门的方向。

倒不是要给他们下马威，只是宣国才和他们交战不久，在座的诸位不说恨透了他们，却也总不会喜欢他们。

而且，作为当之无愧的战胜国，他们也是很乐意瞧一瞧这些挑衅在先，又凄惨落败的对手家的使臣。

只见殿门缓缓而来，各国使臣站成一怼走进来，躬身向高台之上的人行礼，有几人始终未敢抬头。

高台之上，传来清列平缓的声音：“各位使臣远道而来，不比拘礼，都请入座罢。”

聂则恺浑身一颤，牙关都在哆嗦，这声音他太过熟悉，熟悉的几乎要刻入骨上，也正是因为太过熟悉，他甚至不敢抬头，连自己是如何坐进座位里的都不知道，等他回过神来时，歌舞已经继续了。

聂则恺深吸一口气，动作僵硬的抬起脑袋，几乎称得上是小心翼翼的朝高台之上望了一眼，只这一眼，叫他呼吸都停止了。

那日白衣胜雪，墨发墨瞳，掌心之中把玩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玉酒杯，目光漫不经心的落在舞姬的舞蹈身上，又好像在透过她们看别的什么。

不管怎样，总之是没有向他聂则恺的方向投过来一个眼神。

可即便是这样，也足够叫他心神震荡。

他的动作太过明显，身旁挨着的别国使臣见状不由得开口询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聂则恺回过神来，忙摇着头，“我就是，就是……有些紧张。”

身旁之人不疑有他，也叹息道：“你我都国家都败于宣国之手，如今来此做使臣能不害怕么。”

能使臣只与他说了几句话，随后就将注意投到其他地方去了，只留聂则恺一个人怔怔的望着高台。

是他……是他，是他！

绝对是他！是云歇！

虽说比从前的模样要瘦弱了些，可那长相和声音都是错不了的。

人与人之间，貌形声有一处相似都是极为罕见的事情了，更何况是碰见两处都高度相似之人？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就是云歇！

他没死，他从尸山血海之中活过来了，他要干什么？

聂则恺忽然想起两次战争都是燕国的惨败，脸色也一点点的白了下来。

高台之上，林阙忽然前倾身体，将云歇遮挡严实，随后低声道：“子歇，他一直在瞧你。”

“我知道。”

“子歇觉得，他会后悔么？”

“会，怎么不会。”云歇笑了笑，轻声道：“从此以后，午夜梦回，他都会后悔当初没有弄死我，这样的噩梦会持续到他死去。”

聂则恺的母亲不过就是旁系，与云歇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云歇肯照拂他都是发了善心，是日常用度也给了，名师大儒也引荐了，是他自己不重要什么都学不好学不精，云歇是仁至义尽了。

可聂则恺不是个心怀感恩的人，他是只养不熟的狗。

林阙眼底晦暗不明，闪过一丝狠辣，“子歇若想，我定让他回不去燕国。”

左右不过是处理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都不需要废多少力气。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我们如今刚刚停战，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云歇顿了顿，轻声笑道：“还是子阙觉得，没有打进燕京，叫我亲手手刃仇人的那一日了？”

林阙斩钉截铁：“子歇信我。”

“我信子阙。”

宴会散席之后，已经是月上中天。

云歇如今明面上还是个病人，自然无人会去灌他酒，但林阙就不同了，宣国民风本就颇为豪放，林阙又不是什么有架子的君王，向他敬酒的大臣就多了些，他也喝了不少，行走之间多有摇摆姿态。

拐进宫墙一角，挥退了宫女太监之后，林阙的眼神立刻清明，上前去拉云歇的手，二人走到假山后的石凳上坐下。

林阙道：“子歇觉得那位……西北王，如何。”

“他聪明，但是又不够聪明，这么些年都名声像他又不像他，我又些想不通。”云歇顿了一下后道。

戎自明这么些年既然都安稳活了下来，还能传出一个那样好的名声，不管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起码他明面上不会有什么大差错。

可这人，在林阙登基之后的头一次宫宴上姗姗来迟，入京三日还不肯前来拜见，总觉得有些割裂感。

林阙抬眸看着他，启唇问道：“子歇是觉得，戎自明的身后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