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歇的到来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他终日都只坐在自己的营帐里,寻常的士兵甚至根本都不知道军营里多出了这么一个人。
出名的是南山先生。
她此次虽隐瞒了自己的姓名,但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仍是惊艳众人,救了不少伤残的士兵,减少了许多伤亡,平城之中都流传着这位神医的美名。
南山先生游历四方多年,却也是头一回到了军营之地,头一回真真正正的见识到了这尸横遍野的战场。
那平日里问诊的要求全都抛之脑后,提起药箱,仿佛找到了少时刚学医术的那种济世之心。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南山先生近日忙的要死,每每给云歇扎完针,喂完药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投入到伤兵救援服务中去了。
林阙这几日被云歇拘在营帐内,连床榻都不许下去,各方将领每日只管进营帐议事。
而那个时候,云歇总隔着一道帘子坐在他后方,那暗悠悠冰凉凉的眼神就投在他后背上,让人想不把注意分散给他都难。
“咳咳,”林阙轻咳一声,“王副尉,您刚刚说什么?朕没听清。”
实在不是他昏庸,是真的将一颗心都投在身后躲藏着的人身上了。
那被称作王副尉的人神色一僵,狭长的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细缝,但面前这人是皇帝,他到底不好发作,只能老老实实的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憋屈。
议事结束,最后自然是皇帝的总结环节。
林阙道:“近些日子陈国兵马没有动静,派出去的斥候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怕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各位将军多费些心神,约束好自己底下的人,时刻都警戒着,莫要闹出事情来。”
“末将领命!”
众将议事结束之后便都退了出去,见到王副尉神色仍有不平,李成全忙走了过去,低声道:
“王小子,你别整天摆你那副死人脸看,咱们这位陛下是有能耐的,又没委屈了短了你的什么东西!里头的二位你谁都惹不起,且安生做事,来日大胜,陛下也不会亏待了你!”
那王副尉没什么坏心眼,也是一员猛将,可他不仅没有坏心眼,这人是压根没有心眼。
至多能做先锋听命行事,却做不了指挥军队的将军。
也正是因为他没脑子,所以很多事情得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他,不然这人一不小心便会走入牛角尖,李成全自己是个圆不溜秋的圆滑之人,可即便是他也不太爱搭理这位副尉,只是此时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没得让旁人钻了空子。
王副尉仍是不解,“也没听说有什么人来咱们军营啊,再说,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家伙,又何必来咱这把头系在裤腰带的地方,那样的人履历上自然是不缺这一笔的。”
“你呀!陛下够不够了不得?为了咱宣国社稷,陛下也来了!”李成全是恨铁不成钢,他自己是个心眼多的,偏偏喜欢这些没心眼的后生,总忍不住多提点些,“正是因为一点风声都没叫你听到,才更证明人家了不得呢!”
当朝左相,天子近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且看着陛下如今对他的爱众,这位以后的前途可远大着呢!
如今军营之中,也只有李成全和赵忠时将军二人知晓他的身份,其余所有人都是瞒着的,李成全又不甚知晓这位大人的脾性,底下的小子都是混账,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可怎么好?
他都得用心盯着。
赵忠时将军瞧见了他俩的动静也走了过来,语重心长道:“王小子,多听多看,少说多做,如今陈国必定在密谋些什么,就不要将心思琢磨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是眼前的战事要紧。”
“……是,”王副尉躬身行了一个军礼,“末将明白了,多谢两位将军指点。”
那三人心情舒畅的离开,没有人注意到身后营帐的帘子动了一下,那道微不可察的缝隙整合了。
云歇转过身,“这两位将军倒是不错,只可惜名声不显。”
明面上的战报就有不少夸赞这二位老将军的,暗地里林阙的书信也有提及过,这二人原本就是平城的守将,因着这几年与陈国摩擦不断,也是宣国境内为数不多有实战经验的将军了。
当日林阙将他二人提拔起来的时候,就是李成全那样的狐狸也乐开了花,只道:“小老儿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林阙唇角浮起笑意,胸腔震动之下牵动了伤口,他脸上的血色一瞬间便退了下去。
就是他自己再怎么不怕疼,身体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
林阙倒吸了一口气,道:“这些日子陈国没有动作,子歇以为如何?”
云歇走到他对面坐下,手中拿着的是纱布和药粉,伸手一边为他解开身上缠着的旧纱布,一边道:“你若是问其他的国家我都能说上几句,只是这陈国我是真的不了解。”
陈国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天下诸国,数量少说至百,可这与成果相邻的只有宣国,两方中间隔着一片峡谷对望。
陈国,也算是与世隔绝了。
这么多年以来,云歇也能算作是半个宣国人,只是他只顾着为林阙与林灼争权,于周遭倒是不上心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都这么想。”林阙缓慢摇动头颅,“可我不。”
“这么久以来,宣国一直都是被动的承受着一切,便是于战场上至多也只是收复失地罢了。可旁人都能主动出击,我们为何不能?”
当初天下初分,各方群雄四起,大家都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家,为了留一个好名声,大多都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就想要一个师出有名。
那几年的仗打的文邹邹,又恶心人。
因为他们都曾是前朝的臣子。
只有宣国武帝不是。
他家祖祖辈辈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农户,因为天下大乱,税收繁重,一家子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剩下兄弟两个。
他起义举的旗号,是皇帝不仁,新君当立。
武帝,也是自前朝之后,第一个登基称帝的人。
“我知子阙有野心,可须知宣国,”云歇缓缓抬眸,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林阙,“并不是一个能久耗的国家。”
前阵子斩杀的贪官不少,从他们府邸抬出来的银子终于全部登记造册,计入国库,如今的宣国并不缺钱,可是他们缺少粮食。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没有吃的,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我知。”林阙握住云歇的一只手,声音暗哑,“以杀止杀,以战止战,这本是最次等的做法,可若是这次不把他们打怕了那往后不只有陈国,什么夏国齐国甚至是燕国,随便一个国家便敢上来踩宣国一脚!”
新帝登基又内政不稳,军事空虚朝无良将,若是换一个立场,云歇都想称赞一句,这是一个多么好欺负的敌人呀。
很显然,外界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燕国敢在自家内乱时,便以一个废物太子的死为由头发兵,所以平常只是小打小闹的陈国敢大举进犯,如今宣国的一整条边界线上,没有几处是安稳的。
弱者可欺,人人可欺。
“子歇,我也算是个忍了一辈子的人了,我不想让我的国家也忍下去,这里的每一寸都有我父亲的血,都有我宣国百姓的血,我要让他们都知道,宣国的国土,不允许旁人侵占一分一毫。”
一寸山河一寸血。
云歇望着林阙遍布血丝的眼球,忽然在那近乎偏执的眼神里看见了那曾经被囚困于燕王宫的小太子。
他缓慢而又不容拒绝的抽出了自己的手,掌心之间失了彼此的温度,却并没有如林阙所预想的那般远离,而是缓缓的覆盖在了他的后脑。
林阙简直不敢呼吸。
云歇一只手轻轻扣着他的后脑,小心的避开了他身上可能会疼的厉害的伤口,最终将人拥入怀中。
云歇几度启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许久之后才发出声音来,似乎妥协了什么东西——
“我会帮你。”
扑通扑通……
不知是谁的心跳。
林阙抖着唇,“会一直帮我吗?”
“一直。”
“会,不离开么?”
那几个呼吸十分漫长,好在林阙最后听到了他想要听到的——
“会,不离开。”
话已至此,不必说的太明白,但却又好像把什么都说干净。
林阙近乎贪婪的呼吸着鼻尖的竹香,那叫他多日不曾好眠的断壁残垣,尸横遍野的景象在这一刻远去,世界变得格外安宁。
云歇的怀中,是他期盼已久的归乡。
即便是那个曾经备受怜惜,困在燕王宫的小太子,也只侥幸在他怀中睡过一晚。
那时他被燕国的大皇子用鞭子毒打,又叫他跪在地上学狗叫,这是一件极为屈辱的事情,可林阙做了。
骨气嘛,这东西在繁花似锦时菜是会叫人称赞的风骨,可人这种生物要是活不下去,这根骨头就是没用的。
小太子受了委屈,只敢缩在破败宫殿的一角哭泣,独自舔舐伤口,却不想有一提着灯笼的锦袍少年走了进来。
那一晚他躺在他的怀中,仿佛身上都不那么疼了,可之后,那少年再也不许他这般。
但现在,
林阙垂下眼帘,侧脸轻轻的在云歇的胸膛蹭了蹭,缓缓吐出一口气。
谁说他不能一辈子躺在这里呢?
蠢作者发现上一章使用时间大法的时候,本来应该写半月后的地方,误写成了八年后,好家伙,一场仗打了8年,看到后台草稿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了,迅速的切过来改,然后发现……
根本就没有人发现!
啊哈哈哈果然身为糊糊,连犯的错误都不会被发现的,糊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真不知道是该?还是该?
第63章 会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