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郾城刚挂断电话，那铃声又马不停蹄的响起来。

来电显示——琨春。

未等他说几句，那边就炮语连珠的讲，还隐约夹着几声爆破声，震的连声音都散了几分。

“陆队，环天府路917号，化工厂爆炸！！”

他喘着粗气大声吼道。

琨春的左侧脸颊糊了一半的血。当时他还在警车上，那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使玻璃被震碎，划破脸颊导致的。随后车辆失去控制，七歪八扭的撞在拦路的石墩子上，车头的右侧方深深的嵌入进去，成了一堆烂泥。

化工厂燃着熊熊火焰，连空气都裹着一层又一层肉眼可见的热浪。灰黑色的浓雾冲天而起，绽开一朵又一朵的蘑菇云。

琨春顿了顿，他看了眼后方，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咽了口唾沫，长腿一折，三两下利落的翻过栅栏。

刚跨过去就迎面撞上了一具无头尸体。无头尸体瞬间发现了猎物，驱着锋利的指甲冲了上来。

琨春想也不想，举着枪就对准着心脏开了一枪，那尸体砰然倒下，惊起一地灰尘。

琨春举目四望，他顺势往下摸了摸弹匣，但却什么都没有。眼皮子不禁发抖，心知手里的子弹还剩下，四发。

天际染上了一层昏黄，他看着四面八方朝他涌来的异形，以及不远处损毁的警车，心头不由得染上了一层绝望。

喉结微动，他嗓音干涩道：“异形出现，至少有百余人。”

化工厂在黎州郊区，这里人烟稀少，琨春也是在出警回来的路上，恰巧碰上，谁也没能想到，人倒霉起来，就是这么倒霉。

陆郾城猛的站起身，拿起不锈钢水杯重重的在桌面上拍了三下，“所有人，带上枪械。现在、立刻、马上，出发！”

李楠山好奇问道，“立刻？我们不用报备么？”

“没时间了，都跟我走。”

他沉声道。

*

夜，泼墨般的浓。乌云堆压，几欲从穹苍之处倾泄而出。

倏尔，大雨倾盆，裹挟着催拉枯朽之意，与这呼啸的北风融为一体，刺得人脸生疼，连血液都是冰冰凉凉的。街边小巷，白骨苍苍，横七竖八的尸体随处可见，雨水混着猩红的液体，顺着低矮的坡道卷入下水道。

空气中弥散着腐烂腥臭的气味。

贺清然从尸体堆中站起身，看见熟悉的场景，那双漂亮的眼睛水润发亮，暗含着微不可察的期待。

他快速的往记忆中的地点走去，踩过无数具尸体，终于看到了那个——“一元一多超市。”这家超市是一个母亲和她残疾的孩子开的，专门用来给她孩子攒老婆本。

贺清然小时候常爱和关樾来此处淘些便宜且无用但非常好玩的小玩意儿，比如吹泡泡的玩具枪。

近了。

更近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雀跃的往前一跳。

“关樾！”

“哥，你在吗？”

他小声道，仿佛说的重点就会惊扰到些什么。

可久久无人回应，雨水噼里啪啦的落下，门前空寂寥寥。

他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墙角，那里发潮长了些霉菌，角落里还有暗绿色的青苔，以及几株枯死的春兰。

耸立的双肩一下子就耷拉下来，连眼角眉梢都沾着些莫名的委屈，贺清然背靠在超市的玻璃墙上。

那双漂亮浅灰色的瞳孔茫然呆滞的注视这这场雨。

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人。

污浊的雨水在脚下蔓延，浸湿了脚底踩着的那双白色帆布鞋。

这里是金峰南路——87号。

一个闭着眼，他都能描摹的地方。

而这是他——第三十二次入梦。

梦里没有关樾。

“轰隆——”

忽而，几道紫色雷电划破天际，炸开巨响，似要撕裂开这混沌冷寂的夜晚。但片刻之间，又消散于无。

巷子中所有的尸体，在空气中陡然蒸发，只余枯骨一堆。诡异的红雾弥散开来，而后快速的笼靠、聚集，形成一团蠕动的，似有着生命的红色肉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牙舞爪的向贺清然冲过来。

贺清然猛的一个下腰，堪堪躲过这个血色肉块，而后他左手一转，一条银色的长鞭凭空出现，他脚尖轻点在超市门前的长椅上，而后迅速做了一个后空翻。紧接着，那条银色的鞭子便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在空中炸开锐利的爆响，劈在那团血色肉块上。

“轰——”

肉块被鞭笞的七零八落，散乱在地上。

“哒哒哒。”

军靴步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漂亮的眉头微蹙，那双染血的银鞭向后一甩。

“啪——”

贺清然利落的转过身，没有过多的犹豫，他背后好像长了眼睛，右腿直接凌厉地朝着面前人的命门冲去。左手的银鞭也不甘示弱，带着毒辣的劲风，毫不留情的向前甩去。

男人轻轻的笑了一声。

嗓音酥麻好听。

听到熟悉的声音，贺清然神情一震，可那力道却回收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关樾微微一侧，巧妙的躲开了那记凌厉的腿风。右手勾住长鞭的尾巴尖，向前一扯，贺清然便不收控制的往前倒去，而后一双坚实发硬的手臂，有力的环住了面前人的细腰。

“清然。”

嗅着面前人熟悉的味道，关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贺清然猛地推开关樾，右手向前，毫不留情的扇了他一巴掌。那双浅灰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男人。欣喜、委屈各种情绪交织，一年又三十四天，他不知道为什么关樾要消失这么久。

“你去哪儿了？”

雨又开始下，打湿了两人的衣裳。关樾一动不动的站着，那双凌厉狭长的双眼温柔的注视着面前生闷气的人儿。

关樾向前迈几步，贺清然便往后退一步。

“砰——”

后腰抵在玻璃的墙面上，关樾迅速的伸出手，向后绕，护住了贺清然的后脑勺。

两人靠的极近。

几乎是压迫性的，贺清然能闻到关樾身上独有的冷香。

“对不起。”关樾将身体发僵的人儿揽入怀中，下巴尖抵在面前人毛茸茸的脑袋上。

贺清然呼吸发颤，他紧咬牙关，眼角染上了一层薄红，隐隐有水光溢出。

可他又过于贪恋面前人的怀抱，最终在和自己的僵持中败下阵来，他双手环绕着面前人劲瘦的腰肢，将脸狠狠的埋在关樾的怀里。

泪水不要命的落下，他颤着嗓音，“哥…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找你好了好久…好久…”

关樾低头，吻掉了面前人如珍珠一般的眼泪。

贺清然推开关樾，用手胡乱的抹了把眼睛，漂亮的双眼红红的。

他小声嘟囔，“不要这个。”

随即，他在男人晦暗的目光下，踮起脚尖，抓住男人的领结向下一扯，吻上了男人的唇。

时间过了许久，他几乎是要溺死在这个吻里，二人才分开。

贺清然小口小口的喘着气，一张红唇水光潋滟，透明的涎液映着夜色泛出点点星光。

他仰着小脸看着关樾，伸出青葱般白嫩的指尖细细的点在了男人俊俏的眉骨之间。水珠顺着黑发掉落，他便揩去了这些水渍。

“哥，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关樾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眼珠黑白分明，眼底似乎酝酿着一场激烈的风暴。粗粝的指尖摩挲着面前人细瘦雪白的脖颈，轻轻一捏就会有红痕出现，还是这么娇气。

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的人。

在贺清然还是个玉雪小人，连步子都没迈稳，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叫着的时候，关樾便真的担起了哥哥的责任，哪怕他只是年长六个月。口袋里有多少好东西，全都给了贺清然这个爱讨食的小麻烦精。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相依为命...直到三年前。

“哥？”

贺清然看着关樾，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关樾将发散的思绪收回，捏住了他柔软的掌心。而后一个古朴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五芒星手链缠绕在贺清然细瘦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

贺清然抬起手，好奇的拨弄着这串手链。灰黑色发绿的五芒星，看起来丑的很。他喜欢一切漂亮、闪闪发光的东西，但这是关樾送的，再丑他也喜欢。

“空间储存器。”

关樾把贺清然揽入怀中，“这几天呆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是灾变要来了么？”

“嗯。”

“可是哥你呢？”

“等你找到我，我自然就会出现。”

“......”

“歪理！”

关樾神色一凛，他看着自己渐渐变的透明的双手，语速加快道，“清然，你要记住，在你羽翼未丰满之前，永远不要和阿特斯人对上。”

贺清然刚想问一句阿特斯人是什么，但他意识一黑，昏了过去。

梦境寸寸破裂开来，关樾的身影化为虚无，在那浓雾斑驳的天际，酝酿着一场无形的风暴。

一条巨大的黑龙横亘在荒野之上，无数的锁链将它缠绕。足足八十一根锁魂钉贯穿了巨龙的血肉，浓郁的死气蔓延开来。

白衣青年手握权杖，静静的看着那条黑龙。

他好似神情悲悯，却又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看到了吗？弗兰加特。就在刚刚，你亲爱的叔叔，推举我成为了新的领主。嘶——，被人背叛的感受如何..哈哈哈哈..生杀予夺，全凭我一人之念…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的族人尽会成为我刀下之魂！”

“弗兰加特，还不臣服于我？！”

“交出圣物，我可饶你一命！”

黑龙闭着眸子。

一动不动。

好像是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