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一道道视线落在温泠身上，整个大殿内仿佛冷凝一般。

温泠淡定地放下手中的松子，眼神冰冷。

若是温泠独自一人，或许可以干净利落地审问，可……她是跟着古钦而来。

古钦性格难测，琢磨不透，似正似邪，行事随心，不按常理出牌。

也许温泠今日血溅当场，古钦也不为所动；也许下一秒古钦随手就是一片血海。

明意了战战兢兢，唯恐古钦一个不满，爱徒当场消失，当即沉下脸：“不可信口胡言。”

叶染自小在归止宗长大，偶尔的历练不过是铲除邪修，性子直的堪比她的剑。

她身形如剑，笔直地挺立在大殿之中，毫不弯曲，也不退让。

无视明意了警告，神色严峻，一字一句地说道：“温泠故作受伤，深入我们，而后启动禁术，师弟师妹们被卷入，为救人我以血绘阵，不奈仍有四名弟子折损，明州身死。”

“当时情况混乱，我们无暇顾及其它。温泠趁此机会，离开桃花源，与逍遥谷奸人会合。所幸被我撞见，我侥幸逃脱，开启大阵。”

叶染陈述历练之事，字字有力，句句不平。

温泠瞬间被架在刀尖，与逍遥谷同流合污，抑或是残害宗门弟子，随便一个罪名温泠都得死在大殿。

在座的长老面上不显，实则心里谋划着如何不惊动古钦灭了温泠。

俨然温泠不觉得，好像被众人忌惮的不是她，腮帮微动，悠闲地品尝其它的干果。

温泠身在归止宗，而今将要背负残害归止宗的罪名，平静的诡异。

归止宗，乃至三宗没有哪个人不痛恨逍遥谷，恨不得生啖其肉。

而今因为逍遥谷禁术，明州一宗门子弟死后尸首只能草草掩埋。

起初对温泠好奇人，现在则是恨恨地盯着温泠，似乎准备下一刻就冲出去给温泠一剑。

温泠才刚结丹，大殿中各位长老碾死她一个金丹毫不费力，更遑论还有成百的弟子。

她不紧不慢地倒茶，抿了一口，抬眸扫了一眼。

气氛悄然间发生变化，一触即发。

殿中所有人神色紧绷，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手。

“叶染，当时没一块死在‘达所愿’，你是很不满意？”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传到大殿中每一个角落。

温泠这话宛若一颗石子投入水中，顿时一道凌厉的剑气刺向温泠。

剑气出现，温泠嘴角一扯，一把剑悄然出现在温泠手中。

不料古钦手指一弹，剑气消散。

“济衡？”不满的声音出现。

古钦抚平微皱的衣袖，依旧是那冷漠高不可攀的样子，没有七情六欲。

“适才是我冲动。”叶染突然一句话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方才古钦维护的举动，众人突然意识到温泠不是任人可欺，至少不会任他们审问。

如若没有切实有力的证据，不仅得罪古钦，恐怕日后声望也会折损。

温泠该关起来受审吗？

温泠能审吗？

他们敢审吗？

一时被激起对逍遥谷的仇恨，连带着对古钦的恐惧，统统化作对温泠的恨意。

“小染，许是你和温泠有误会？济衡长老带来的人，怎会和逍遥谷有干系？”凭许拉下脸，给众人台阶，也是提醒叶染温泠动不得。

“没有误会。”叶染毫不留情地拒绝，丝毫不给凭许面子，也丝毫不肯退让，股指地坚持所见。

“‘达所愿’中诸位弟子可作证温泠身在禁术中，明州身死时宋清风可作证温泠在场，桃花源中人亦可作证温泠手段狠辣。她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欺压村民，为何不审？”叶染抬首，直勾勾地看着明意了，锋芒毕露。

叶染是一把剑，归止宗的剑，感情自然稀缺，因为一把有感情的剑不能存在。

她丝毫感知不到每一位长老的为难，步步紧逼，强硬地要一个说法，执拗的单纯。

“掌门，长老，温泠若是清白，自然不怕宋清风，我也会向她致歉；倘若不是，应关押凭生阁。”

就在一位长老就要接话时，温泠抢先：“可以，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一要求。”

叶染想也没想直接应下，在座的人没受过这等无视，两个小辈无视他们对峙，置他们的威严于不顾。一时神色变化多端，心思诡谲。

顷刻，宋清风进殿。

明意了叹了口气，问：“明州身死时你可在他身侧？”

宋清风说是。

“温泠也在？”

宋清风说是。

“温泠可有对桃花源中人出手？”

宋清风说是。

这一来，架在刀尖上的人不止是温泠，还有殿中所有人。

迎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迎头关押温泠，古钦恐怕能将归止宗给拆了；缩头装作不知，殿中弟子恐怕会离宗，他们精心培育近百年的人就要离开，百年后的归止宗恐怕也会没落。

真是没想到，过了百年，也要受古钦所制。

温泠垂下眼睫，没由来的一股疲惫猝不及防地袭来，她想了许多。

准确来说，从那突如其来的剑气出现，温泠就想了许多。

在斜阳里数不胜数的剑气和散不去的血腥，在“达所愿”中山崩地裂地逃生，她似乎一直格外倒霉。

她还在还留着一口气，也许以后被关在凭生阁，也许像之前一样，被A3胁迫事不从心。

她支着头，神色冰冷。

宋清风看着温泠，除了冰冷，还有无所谓。

对万事的无所谓。

生死无所谓

名誉无所谓

来去无所谓

“叶染，你脑子是丢在桃花源了吗？”温泠心情很差，说话毫不留情。

“我若是想要你死，你现在还能蹦跶？”她反口相问，嘲讽道。

“且不说你们是如何离开桃花源，单说为什么你们只死了四五人？怎么，难不成你口中的逍遥谷人善心大法，对你们不忍出手？”

“蠢得离奇！回去好好问问，他们是怎么活着的？”

温泠自从来了玄灵，话很少，能不言就不说，她平等地不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

这里人的脑子糊了一团浆糊，想杀人就杀，和没进化的野人似的。

温泠说完，自顾自倒了杯茶，茶水溅出，落在温泠衣袖上。

温泠一番不逊之言，隐隐昭示事情始末的不对。

也是这个功夫，长老也想清楚。

若是因忌惮古钦放过温泠，怕是他们在玄灵也无立足之地，弟子离宗遭人嘲笑，他们一把老骨头没几年可活，可……

山上还有许多生机勃勃、活蹦乱跳的弟子，不该因他们就生了心魔，前途尽毁。

若真是另有隐情，皆大欢喜，不用与古钦撕破脸，日子依旧是得过且过。

“温泠，你可有证据？”

明意了这话一出，他们心里颇为矛盾。

既想杀了温泠挫古钦威风，又不想得罪古钦，当然，押入凭生阁也是痴人说梦。

凭生阁是一处牢狱，囚的是穷凶极恶的人。

由三宗镇压，万民监督。

对于小弟子来说，凭生阁仿佛跟毒药似的，连提都不愿提一下。

进凭生阁的人，从无活着出来；尸骨无存，不入轮回。

温泠纤细白皙的手指碾磨，眸中情绪复杂，说不清是不屑还是厌恶。

“桃花源中的弟子。”

弟子？

桃花源？

那不就是刚回来的弟子？

“这……”

温泠莫不是疯了？

明意了试探性瞟了古钦一眼，古钦依旧是平静无波，似乎对温泠死活毫不在乎。

视线这才落在身侧人，那名弟子传讯而出。

不消片刻，大殿中呼啦啦进了一群人。

“温泠，说罢。”明意了空寂的声音飘荡在每一个地方。

那群弟子听到温泠的名字，一时心绪复杂，不知该作何神态。

“阵法中你们如何抵抗到最后？”

他们不明所以，迷茫地扫了周围的人，又看了眼高座之上的明意了，拱手低眉说道：“当时情况危急，温泠大义凛然，为拖延时间与恶人交手，而后重伤昏迷不醒。”

“温泠于我们有恩。”

就是在这话落下，叶染反驳：“确实如此，温泠此番作为，实在令人费解，明明已经将人引入阵法，为何还要救人？我不得其解，昨夜在斜阳里歇脚，猛然想到温泠目的不在我们性命，可她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

“今日，会谈又遇，恍然大悟，若是救了我们，各位长老必然对温泠有所感激，温泠也是有机可乘……”

叶染说到此，停下。

在场的人自然听懂叶染未尽之意。

温泠的目的不在弟子性命，意图归止宗。

温泠听着，对叶染想象力佩服的五体投地，对她的自傲无知也是有了新的认识。

她手指轻划，一串血珠滴落而下。

操纵血珠，按着玄虚之境所看的阵法，十指结印，半空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法阵。

而后弹入一缕灵力，只见叶染猛地吐了口血。

温泠的动作猝不及防，他们还在犹豫是否出手，叶染已经身前已是一滩鲜血。

“血引阵！”不知谁喊了一声。

听懂的人瞬间明白温泠无声讽刺，讪讪回到座位，只留一些不明状况的弟子。

温泠击碎阵法，在一众注视下，神色冰冷地回去。

古钦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离手，脸上凝了一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