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钦听罢，意味不明地说道：“怎得突然对他们上了心？”

温泠心里猛地一颤，抿了一口药，果然苦得让人心生退缩。

小钦看她眉头拧在一起，拿出一块饴糖，塞到温泠嘴边，末了，指间蹭了下她的唇瓣。

温泠明显身体一僵，默默将头一偏，说：“能帮一把是一把，不过，你觉得怎么样？”

“夫人想怎样都随你。”小钦将手收回。

温泠无端感觉浑身不适，心一横端起碗将药一饮而尽。

下一刻，感觉魂都要飞了。

小钦见状，言说去带萧景和七弦过来。

温泠点头。

*

月光如水一般漫布琼玉，沙沙作响的枝叶碰撞声格外清晰。

温泠慢慢睁眼，察觉身边人呼吸平稳，放轻动作，悄悄下榻。

随之，五指翻飞，一个纹路复杂的法印缓缓落在古钦身上。

温泠敛了下衣摆，推开门，迈入月光中。

中指弯曲，轻叩不远处的屋门，随后推开门。

萧景坐在雕有祥云的木凳上，榻上传来七弦若有若无的抽泣。

温泠一个法印丢在七弦身上，屋内立刻安静下来。

温泠挑了木凳坐下，不急不徐地说：“明天你必须离开，所以今晚须商量出对策。”

萧景应声，“那把火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放的。”

萧景停顿下，接着说：“当时我睁开眼，准备向老人家道谢，还没说两句话，屋内呛人的很。还没反应过来，火势陡然变大。热意熏得老人家摇摇晃晃，我拽着他要逃，他手指颤抖地指着七弦。”

“火势越来越大，屋梁不停地落下，我想带他们走，可我做不到。老人家看我不动，气得身体直抖，七弦也开始哭。我怕她走动会受伤，跑着去抱。”

“可……一块木头落下，落在老人家头上，顿时，火蔓延他全身。我只能咬着牙，抱着七弦跑出来，之前意识不清的时候，我一直都有听到骂老人家，赶我走。”

温泠冷静地看着萧景崩溃，垂眸将所有情绪收进眼中：“这应是真正的琼玉，我进入的琼玉幻境里七弦爷爷刚离世，现在我们恰好赶上，目前当务之急是找到离开的方法。”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萧景不断重复。

“萧景，你把你所在的琼玉幻境详细说说。”

“那里和这里没什么不同，都很排斥外乡人。救我的老者我想不起他是何模样，但他和老人家都被火烧死！紧接着，我被村民赶出来。再醒来时你就在我身边。”

温泠了然，一道法印冲向榻上的七弦。

萧景愕然，准备阻止温泠却被温泠震开。

七弦睁开眼睛，发现温泠扼住她的脖颈。

眼泪夺眶而出，浑圆的眼睛盛不下的委屈快要溢出来，止不住的抽泣。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在温泠外露的手腕上，打湿围在其上的红绳。

“七弦，琼玉容不下你和萧景，更容不下你爷爷。村民世代遵守族规，不与外乡人接触，可你爷爷偏偏带回了萧景。明日，萧景便会带你离开琼玉，离开这，跟着萧景，他会护你周全。”

说罢，放下七弦。

推门离开。

……

拂晓。

萧景向温泠和小钦辞别，七弦埋在萧景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小钦拽了一下，没有拽开。

“七弦留在这，也是徒增伤悲，村民因为老爷子难免对七弦心生嫌隙，跟着萧公子离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何况，老爷子也是因他而死。”温泠说着，解开腕间红绳。

提步走到萧景身边，将红绳系到七弦肉乎乎的手上。

“好好活着。”她拍拍七弦，看着萧景抱着七弦，逐渐淡出视线。

小钦不知从哪寻来一件和村子格格不入的鹤氅，披在温泠身上。

“昨天你不还想着如何照顾七弦，今天怎么不留下她？”小钦替她整理好，拉起她的手，淡淡地问。

“留在这不见得多好，人各有路。”

温泠摇摇晃晃地回屋，小钦赶忙去扶。

“噗——”温泠吐出大口血，心里想着这具身体真弱，随便折腾两下就疼得站不稳。

小钦将温泠抱到怀里，温泠除了漫天的痛意什么都感受不到，小钦的触碰无疑是折磨。

一滴眼泪自眼尾落下。

……

“温泠，你做了什么？！你的神魂都快飘出这个世界了！”失联许久的A3突然出现，气急败坏。

“红绳呢！你手上的红绳呢！！”A3愈发气急败坏。

“送人了，别吵了，头疼。”

温泠喝着比之前更苦的药，表情不似之前的拧巴，反而多了几分麻木。

这是萧景带着七弦离开的第九年。

温泠照例喝过药睡觉，奈何今天的小钦格外闹人。

一遍遍问她一些没意义的话，搞得温泠连安生觉都无法睡。

即使如此，温泠依旧抵不过身体的疲乏，眼睛慢慢阖上。

“温泠，温泠！”小钦的声音忽近忽远。

“温泠！”萧景的声音恍若隔世地再度响起。

温泠缓缓睁眼，看见跪在她身侧的萧景，勉励扯动嘴角。

扭头一看，本该洁白的梨花被血染成红色，妖异诡谲。

水蓝色的道袍已经看不出原貌，萧景倒是无甚大碍。

“我离开琼玉后，七弦和我走失，不久后，我又莫名地醒来，我等了半个时辰后，你也醒了。”萧景叙述他的经历。

温泠双手撑地，感受着血衣贴在身上的粘腻，坐起来，说不上现今的身体状况和在琼玉到底哪个更差。

萧景整个人要被三个琼玉弄疯了。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没有预知地进入，无端地离开。

不知真相，不明缘由，不得自由。

萧景准备问温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料，花神娘娘再度现身。

此次出现没有之前那漫天梨花的排场，反而是疯了一般扼住温泠脖子。

胳膊抬起，宽袍落下，那一根红绳赫然展现在萧景眼前。

“七弦？”他不可置信地说出这两个字。

七弦死死瞪着萧景，狂笑不止：“为什么当时死的不是你！为什么要救我！”

温泠被她掐得喘不过气，奋力扑腾几下，便被七弦甩到地上。

她一步步走到温泠身侧，狰狞大笑：“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名字——温泠。你知道我曾经有多想杀你吗？你知道我又多恨你吗？你送我一根破绳，让我不人不鬼地活了百年！”

“凭什么！你要我活我就不能死！凭什么我想死都不能！温泠，你真是冷血冷肺！”

萧景看着七弦癫狂地对待温泠，又听到她的话震惊不动。

“哈——你利用我，利用萧景那个蠢货！你到头来究竟是为什么！”

“你明知道我离开琼玉就生不如死，可以还是让我离开。我当时傻，觉得跟着萧景就会安然无事！可我们离开后不久便分离，我被带到逍遥谷。”

“那一群畜生想让我做娈童，我就杀了他们！我拼命逃，遇见一个好心人，他给我买了身干净衣服，陪了我三个月，我不用为生存而苦，就当我准备跟着他时，他把我卖了！”

“卖给一群畜生都不如的渣滓！他们割我的肉吃，放我的血喝，每天把我关在猪圈里！每当我支撑不住时，似乎有什么一直护着我。”

“我起初当是受到神的眷顾，还暗自开心许久。后来我跑出猪圈，昏死在一座荒丘上，被一位仙人带走。”

“他教我阵法，予我温情，却死在逍遥谷那群畜生手里。甚至在他临死前，用阵法把我送到琼玉。 ”

萧景听着，如同听天方夜谈一样，好像被卷入一个漩涡中，四方不见一点出路，反而在挣扎中陷入地更深。

温泠带着他一步步走到更深的幻境。

“送我们离开琼玉。”温泠对七弦神色平静地说。

不等七弦回答，温泠朝空中虚虚一抓，七弦猛地飞到温泠跟前。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把你丢到和琼玉一样的幻境，整日迷失在无穷绝望，你多久会疯？”

七弦扑到温泠身上，满眼恶毒、怨恨、不甘，准备掐死她。

温泠随手一挥，七弦重重砸向地面，猛吐了一口血。

“废物。少时救不了长辈，之后救不了恩人。现今看不清真相，只会怨天尤人。”温泠隔空抓起萧景匕首，御气刺向七弦。

七弦由于红绳的控制，行动被桎梏，只能受着这份疼。

“蠢得给我送杀器的，你倒是第一个。”

温泠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宛若一个王在俯视蝼蚁。

“温泠。”萧景喊了一声。

紧接着七弦似乎响起还有这么个人，幻化出无数梨花，梨花出刃，刺向萧景。

A3察觉到萧景危机，不断地歇斯底里，温泠再次感受到离开琼玉时神魂抽离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