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母院中，诸双全见了周大家的，忙又问一句她乳母的事安排的如何。

得了周大家的回话，诸双全又补了一句：“你如今且预备下，在岸上时常等候，我算计着日子，只恐就在这几日了。她们一路远行，叫家人们紧着这件事办。”

周大家的唯唯听命，不敢出一言。

诸双全特意邀她乳母过来，原有恭养她的意思。她乳母只得了一个儿子，含辛茹苦养大，因与人争斗，一拳下去，一命呜呼，也并没有半个子息与她，丧子旧病夹逼之下，渐渐露出些厌世之意。

诸双全深恐乳母寻拙志，守孝期满上京之际，因乳母冬日腊月里犯了旧疾，不好一同，遂留下了旧日里贴身伏侍的丫鬟绛桃照料。绛桃是也她家旧日的家仆，素日里忠心耿耿，诸双全也放心与她。

谁知天缘不凑巧，堪堪来京不过半载，诸双全就得了家信，说是绛桃得了一个喉蛾，不知怎的，拖了一两个月，还是病死了。

诸双全原就属意她做自己的陪房，也同诸母商议过，自己的大丫鬟且先空着，等她来了，还让她顶这个空。论理，若是她还在，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原也用不着其他人送来的。

其实她也略略猜着，父亲既把家产分出一部分到李家来，母亲又奔着这里来，也露出几分要同这里的哥儿结亲的意思。

李家长房须得承嗣，她高攀不上，唯有二房是二太太李敏，还可以做主，且膝下大爷已娶了亲，发解后暂领着家中事务。四爷尚未有功名在身，不过替他捐了监，还托在监里念书，盼望着他能考出个甚么来。何况他虽是嫡子，一无功名在身，二无什么家产，二太太也有意替他寻一户妆奁丰厚的官家小姐。

只是他在京中还够不上那些大人们的眼中，何况你既无功名又是个纨绔勋贵，人家何要以青眼看你？

是以，二太太不得不降了要求，只拣那家世清白，人品敦厚之人来。如今既有姐妹投奔而来，且家产之丰厚自不必说，可亲诸双全又是个难得的体贴人，虽她父已早丧，怎么也辱没不了自家门第。

话虽如此，二太太也并不肯把话说死，只说哥儿姐儿年纪尚小，不着急这些，正经赚一个功名出来方为正事，其余倒且往后靠靠。

正因二太太如此作态，弄得诸家一行人不上不下，诸双全冷眼观之，只觉得甚是不妥，无奈这是她父母择定的，不得不把委屈烂在肚里。

凭如何，她怎么找不到一个好的，要这等白白糟蹋了，何况这位二太太亦如老太君一样，特特送了个丫鬟过来做眼线，搅得她甚是烦闷。

别的不说，于此诸双全还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若是自己能用一个都是非系本家出生，叫人如何是好。

是以，她特意手书一封，恳请自己乳母入京，二也是为自己好好择些可用之人，绛桃虽死，自己也有意抬她家人的脸面，便又命了她家再选送一人入府伏侍奶娘，自己奶娘慧眼如炬，便回信说倒也是个可用之才，诸双全这才动了心思。

为今之计，先得把篱笆扎牢，才能伸出手管外头的事情，若非不得已，自己也并不愿意忤逆父母之命，只是咱们这喜鹊同这位四爷情分非同寻常。

诸双全冷笑几声，打量自己不知道她们的主意似的。喜鹊是李家人，老太太同二太太巴不得她做了自家儿孙的枕边人，两府情谊还像旧年，何况她如今又做了自己的大丫鬟，若是自己果然出嫁到这里，这几位夫人焉能不喜？

一个顶破天的前程少不了她，只是自己又算甚么？可着她们诸家的梯子摘桃子，自己可还没死呢。

这窝囊气她可不愿意受，诸双全敛下眼眸，收起锐利之色，她已经打定主意，等奶娘一到，便同她商议此事，怎么的也得想个法子，不说撵她出去，自己面子吃点亏无妨，里子是一定要的。

正想着，诸双全眼见诸母正乐呵呵地同她算计陈四爷归家之日。

她挤出一个笑，低着头不言语。

诸母笑着拍拍她手：“你也大了，这些虽不该姑娘家听，可我想着，毕竟是姑娘家的大事，你莫要躲羞。”

诸母正欲细说下去，听得外头天然几上的自鸣钟打钟，另有丫鬟揭帘请示诸母午膳上否，诸母被这一打岔，也就忘了后头之事，问起今日进些什么。

见状，诸双全霎时松了口气，等丫鬟回复完，便自向她母亲道：“娘，你且坐着，让我去瞧瞧。”

诸双全不过去小厨房略看一看，见厨子正在造一道竹荪汤，另有一碟糟煨双掌、一碟云腿红烧羊肚菌、一碗大虾肉圆丸子、一碟鸡皮煮干丝。

诸双全见了，便笑说：“好的很，那里还用得着我过来。”

说罢，诸双全又问了一句：“可有鸡头米没有。”

厨子捋了捋油腻的袖子，局促地笑说：“今儿才使人送过来，新鲜得很，顶好的二苍头，我已使人剥的干干净净。”

“也好，你拿了鲜奶·子同冰糖，炖的热热的送上来，再来几个攒馅儿椒盐花卷，要外头炸的脆脆的。”

厨子忙不迭地点头，诸双全自扶着碧燕的手在外头走，走至一处石台矶子处，便歇一停。

那碧燕知道诸双全有话要问她，便凑近了伏侍她。

“你同我说说这几日房中究竟如何？”

碧燕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说了。

“听你这么说，鹦绿果然发动起来，去找了鹂黄？”

“正是如此，我还听得那日鹂黄的嫂子进内院里来同她说话，说是有相熟的婆子求上门来，望她可以在姑娘跟前说说话，也好送人进来。”

诸双全一听便笑说：“果然。”

“谁知鹂黄姑娘当众给了她没脸，闹的底下的人都知道了，都是她兄弟半夜赌气吃酒闹的，如今越发不上她这里来了。”碧燕又说道，“就是鹦绿姑娘，也有人求到她这里，听得是这几户。”

诸双全便笑着打住：“你可不必说了，这个我倒是猜着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

“姑娘怎的也知道？”碧燕楞一愣，便回过神来，“原来她已经在姑娘跟前说了。”

“是了，这你倒是猜着了。”

“还有喜鹊姑娘亦是如此，不过她回应淡淡的，倒不像很热络的样子，只是这几日往二太太那里走动的勤了些。”

“这个我倒是知道些。”诸双全沉吟片刻，开口道：“前儿我去大奶奶屋子里坐，听得大奶奶也说，说是主家的大太太有意给每位姑娘多添两个。我正愁乳母不知怎的进来，这下好了，天上掉个大馅饼，等妈妈进来，我就去同大太太说，叫她把乳母和棠红记上，另还叫绛桃的妹子进来也就是了。”

“绛桃的妹子？”碧燕笑了笑，“是了，她如今也大了，没想到棠红姐姐也跟着过来，真是极好不过了。”

“哥哥如今要出门，只带了小厮和管家，倒不叫女人们跟着伺候。我说这样也好，先把棠红给了我使，留她一两年，横竖离她婚期还远着哩！哥哥不使着，从此我来疼她就是了。”

她们正说这话，听得前头有人喊话，便就此打住，往前面去了。

诸双全见果然有一碟炸的油酥金黄椒盐花卷，并一碗鸡头米，用鲜奶煮的珠蕊凝结，三浆香泛，犹胜莲羹①，喜的不能自己，便命人赏了钱，自己慢慢地进了羹。

吃过午饭，诸双全照例在这里歇响，那边鹂黄也来报，说是几位姑娘们预备着赏鉴赏鉴桂花，特意命鹂黄带了帖子过来请她。

诸双全接了帖子，原是李家大姑娘如沁预备在她的园子里摆一桌果酒，因是小宴，只请姐妹几个过来解解闷。

诸双全见了，便收下帖子说道：“你去说，就说我的话，就是现放着别家的宴不来，自家姐妹的自然要来的。”

鹂黄点头称是。

诸双全停了一歇，又说：“我们几个的院子挨在一起，且她的院子同老太太那里挨的近，倒不好打搅了老太太安息，不如借了花园里的那处翠微亭，既宽绰又便宜，且前有山石，后有流水，但不失为一处好地方。”

鹂黄听罢，也极口称赞：“是了，那里着实不错，只是须得费些人，使几人把那里好生打扫干净，再命人带了毡条坐褥过来。”

“这个不妨的，不过是些许小事。”诸双全又说，“到底我这个算不得正经，你且说与她就是了。”

鹂黄领了回复走了，被这事打搅，诸双全也坐不住了，拿了一卷书，歪在罗汉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下去，等字成了绿豆大的影子，便合眼睡下。

喜鹊本欲揭帘进去，见诸双全正安歇着，便又退了回去。

诸母有意拉她说话，便让她在炕上坐了，喜鹊拗不过，便挨着诸母坐在下首的一张绣墩上。

“这些日子，你跟着姑娘，可有什么事没有？”

喜鹊赔笑道：“姨太太说笑了，姑娘并没有什么事，夜间还要多进两碗饭哩！”

“这个倒是了。”诸母停了一歇，又问起近日可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喜鹊一听，心中一喜，便说起了从绣鸾那里知道的事：“听得二太太身边伺候的人提起，说是大太太有意每位姑娘身边多放两个人伺候。”

“唉哟！这可是好事，小姐原是娇客，人多了才好。”

“正是这个理，因此老太太也说好，这些日子正使着管家奶奶们盘算府里的人口，要打发出去一批，再着实填补些新人进来。”喜鹊有意卖弄，便说得很仔细，罢了还说一句，“咱们姑娘自然是如此，二太太还说怕新进的不仔细，着实得好好调教一番才可以进。”

①《唐鲁孙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