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烑微微一笑,轻声说,“过来,握住袖子,前方山路有些崎岖。”
江灵竹上前,紧紧握住宋烑的衣袖,随她往山上走去。
她好奇地问,“宋烑,你家可是在山上?”
“非也,需翻过此山,稍后还需下山。”
“那你为何特地来此,还要翻越一座山?”
宋烑叹了口气,低头问她:“我特地来寻你,你……是否已历经一世?”
江灵竹面露警惕,沉默不语,只是紧盯着宋烑,眼中满是探究与谨慎。
宋烑再次抬头直面前方,“你不要怕,你之所以活着,是我师父留给我的黑盒摔碎了,里面有两颗珠子也跟着碎了。”
“碎裂两珠,降生两人,你就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我也要寻,只是今天访问了一位故人,卦象说你会出现在这儿,我就来了。”
江灵竹眼睛瞪大,她拽了拽宋烑的衣服,惊恐道:“嚯,我难道是一个珠子?”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你现在有血有肉的,也算是个人。”
江灵竹半解半惑地垂首,心中冥思默想,珠子无需饮食,那她是否算是半珠半人?
“我何以成为那珠子之宿?”她拽一下宋烑衣袖,问道。
宋烑瞥她一眼,以手背轻敲江灵竹的头顶,微笑中带着几分无奈,“你这丫头,为何如此好奇?好奇心害死猫啊。”
江灵竹抚了抚被敲之处,继续追问,“我好奇之事,比你的头发都多。比如——你为何目盲?此处仅宋烑一人居住?何以选择此地?宋烑的父母又身在何方?”
“我亦不再唤你江灵竹,便以‘好奇鬼’称之,如何?”宋烑嘴角微扬,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笑得如春风拂面。
江灵竹见宋烑又展笑颜,心中虽觉奇异,却又不禁赞叹其容颜之美,前世未曾见过这般貌美之人。
眼见山路已至下山之际,师父缓缓步下山坡,收起拐杖,单手隔着衣袖,轻执江灵竹的手,引领她下山。
斜坡虽陡,江灵竹却用心不一,低头瞥见师父的白鞋沾染泥土,这么脏,那师父着黑衣是为了掩盖污渍吗?她心中略感不适,遂瞥了一眼师父的衣袍。
却见宋烑衣物洁净如新,只是颜色稍显陈旧,似被岁月浸泡而褪华。
行至平地,宋烑松开江灵竹之手,嘱咐道,“握住我的衣袖。”
江灵竹未曾松手,刚放松,再度问她,“宋烑,你好像总是笑意盈盈,方才之事,竟使你如此开心?”
宋烑略一沉吟,心想自己不过轻笑了数声,怎就落得个“爱笑之人”的名头?须知,她对外可是不常展露笑颜的。
宋烑道,“你少笑,故而显得我爱笑。其实,我也不常笑。你需得与我同笑,以免师徒性格相悖,日后相处难以融洽。”
江灵竹歪头看她:宋烑是在偷换概念吗?
“宋烑,成为你的徒弟,是否也要佩戴那白色之物?”江灵竹摸了摸额头,心中忧虑,戴着肯定不咋舒服。
“无需。”
“那你为何佩戴?”
“此事……待归家后再细说。”
……
落日即将满星河,江灵竹随宋烑来到一处简陋的木屋前,四周皆是菜地,菠菜、萝卜、油麦菜等翠绿欲滴,生机勃勃。
屋舍虽简朴,却无街上百姓家那般精致。
屋内仅有一窗,以窗纸封之,进门便闻到一股清新的草药香。屋内仅有一榻,且颇为狭小,师父一人躺下便无余地,八方空荡,除了一椅、一柜中草药、一火炉及些许瓢盆外,再无他物。
江灵竹困惑,此等仙气之人,竟生于此等贫寒之地,当真令人难以置信。
“宋烑。”
宋烑正忙于将黄连放入碗中,听得呼唤,他微微回首。
见宋烑为自己抓取草药,江灵竹轻启朱唇,睁大眼睛,“此地唯有一榻,今夜休憩之所何处安寝?”
宋烑动作稍顿,指尖轻离下颌,稍加斟酌,便道,“我已知晓,前几日接了一桩差事,未要食物,但选了床褥,今夜便可送达。地上并不寒凉,我可取出夏日之凉席铺于地,再覆以厚衾,你我二人便在地上安歇。”
“嗯。”江灵竹又指向木榻,“那这木榻又该如何处置?”
“此榻本就不甚牢固,可将其变卖,换些肉食回来。”
江灵竹首肯,宋烑似又忆起某事,道:“你如今身高未及我当年,暂且穿上我昔日衣物。待明日我再接差事时,向人家讨要孩童衣物。”
“你财力不足?”
“确然,我行走江湖,无非为那碎银几两。可惜世事纷扰,不知何时能得钱财。”
江灵竹看宋烑已烧开水,心中微惊。宋烑虽目不能视,却知她受惊,嘴角微扬,笑逐颜开。
瞟见师父如此,江灵竹不禁心生不忿,问道,“此水何时烧沸?”
“嗯……此时便教你,是否过于仓促?”宋烑执壶倒水,手指轻晃,黄连之色渐显。
“此乃一种异术。”
“异术?”
宋烑闻其声,走过去揭开床褥,露出凉席,将碗置于其上,复又回到火炉旁,向江灵竹招手,“你且过来,我先让你一观。”
江灵竹趋步上前,探头看向宋烑之手。
宋烑随手捏起药根,药根便如同火烧过后一般,星火点点,明灭之间,投入火炉。那火炉竟因此而起火,余烬尚存。
江灵竹目瞪口呆,随后紧盯着宋烑,眼中满是渴望,仿佛野兽盯着猎物。
宋烑一手轻覆江灵竹的脸庞,将其推开些许,“此术非一日之功,你若想学,也得等些时日。摸你如今,如数月未曾进食的饿狼一般,哈哈……”
“……你真想学此术?”宋烑又问道。
江灵竹连连点头,若习得此术,便不再受人欺凌。这世道,若无实力,便只能任人宰割,解释亦无人愿听。
宋烑轻抚其发,和蔼笑道,“我既收你为徒,自会倾囊相授。你只需用心学习,他日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江灵竹低头,仿佛积聚了所有的力量,紧握拳头置于胸前,深吸一口气,道:“我要成为天下第一。”
“哈哈哈——”
“师父因何发笑?”江灵竹心怀不满,扯着师父的衣袖往下拉。
“哎呀,都叫师父了,慕强之心,昭然若揭啊?”
“非也!!”
宋烑轻拭眼角笑出的泪光,轻拍江灵竹的发顶,“好好好,争天下第一之位,何其艰难,然你若得此殊荣,切莫因诸多刁难而泣。”
“我定不泣。”
“此言尚早。”宋烑踱步至凉席旁,端起那碗,午后的阳光已微斜,碗中的药液虽有些烫口,却不足灼伤舌尖。
她轻摇碗身,徐徐道:“黄连,能清热燥湿,解毒泻火,专治胃火炽盛,以致牙龈肿痛出血之症。”
“师父所言何用意?”江灵竹走近,见那碗中热气袅袅。
宋烑将碗递与她,“日后为师若因病卧床,你身为弟子,需知应如何为我熬煮此药。”
江灵竹刚接过,便闻门外传来沉重如鬼嚎的敲门声,宋烑道一声“来了”便前去应门。
江灵竹轻啜一口,顿觉舌间苦涩难当,忙吐舌而出,假呕数次,以惊恐之目审视手中之碗。这黄连之苦,苦得她几乎忘却了自我,面色扭曲如漩涡。
此等苦物竟还有如此之多……如此之高……如此之黑……宋烑贫寒至此,何以抓取如此之多?盲眼之人,难道连触感也失却了吗?……天呐……让我解脱了吧。
江灵竹将碗置于宋烑铺好的凉席上,正欲躺地装死,以免被那吝啬师父逼饮完此药,忽闻师父语气变得激烈。
江灵竹放下碗,快步跑去。
门外立着一男子,其衣着虽不及皇宫之华贵,却也算得上富贵。腰间佩戴三四玉佩,其上刻有“富贵如云”之字样。
靴底虽沾泥土,但靴身依旧洁净,此男子怀中抱着一破旧被褥,补丁累累,显然非其所用。
如此家境,当有仆人,想是被褥乃仆人所用。
“大人,我家境窘迫,无新被褥可供,此虽微薄,却也是一番心意,非故意为之。”男子面色肃然,却语带恳求。
江灵竹望向宋烑,若自己目盲,或会对这男子心生怜悯。
宋烑转身,其意决然,“你姐姐之病尚未痊愈,我曾言需一新被褥作为报酬,你既已答应,我便不问你是否画押立据,亦不问你家人病重贫困。”
“但我记得你曾允诺,今你既失信于我,日后便不必再来求我,我亦不会再入你府邸为你姐姐诊治。”
“先生,您不是说已经治好了吗?”门外男子焦急道,似有冲门而入与宋烑争执之势。
宋烑摇头,语气中透着一丝威胁,“你可离去,但你姐姐能否活过下月,便看她造化了。”
男子气急败坏,瞪向屋内唯一容易招惹的人——江灵竹,挥拳欲吓。
江灵竹躲闪,心中惊悸。
此时,一名女子自外而入,衣着似仆人,怀中抱着新被褥,与男子手中的破旧被褥交换。
男子掂了掂新被褥,“新的,给这小孩了。我长姐若死,你定难逃其责。”
第15章 囊中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