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回来的第三天是大年三十，就算忙忙碌碌如王军，在大年三十也是休息的，而且连休四天，到初四才上班。

大年三十那天，李杰一大早就起来了，他今天的任务很多，买鲜肉等等过年必须的菜品，他从好几天前就开始琢磨三十做什么菜了。他走的时候，王军还躺在床上。王军很喜欢睡觉，大概是因为他每周都很累。

冬天的风又干又冷，刮在脸上跟刀割似的，李杰只能一手拎着一个重的快变形了的购物袋，一手调整着围巾，好让自己温暖些。好不容易上了电梯，他赶紧搓了搓脸，是不是该买个小推车呢？他看超市里很多人推着自己的小推车来买菜，很方便呢，能省很多力气。走进门，很安静，看来王军还没有醒，应该是中午才会起来吧，正好下午让他帮自己包饺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包呢？

李杰一样一样地在餐桌上摆好自己买的菜，就像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玩具一样。这样现在要放进冰箱里，这样还有这样要清洗一下，这样要切沫，这样要切断，事情很多呢。但是李杰觉得很充实，他喜欢这种感觉。

李杰在厨房做第一步准备工作的时候，王军正慢悠悠地从卧室出来，他很饿，想找点东西吃。“你醒啦，那我给你煮个面吃，再加个煎蛋吧，你稍微将就一下。”李杰没有回头看，他正在忙着处理食材。“嗯。”王军刚醒还有点蒙蒙的，他乖巧地坐在餐桌前。“你会包饺子吗？”李杰把洗好的菜放在菜板上，准备切完之后就给王军煮面。“会。”很久之前工作不忙的时候，回家过年，母亲教的，他还记得怎么包。王军迟缓的脑子动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厨房，那里有一个人在忙忙碌碌，他以前也有幻想，如果他有一个家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就是现在的样子吧，他回答自己。一些奇异的情绪出现在王军的心里，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王军这样希望着。

李杰负责擀饺子皮，他擀一张，王军就包一个饺子，这是他们难得的温馨时刻，之前他们的周末要么是两个人在床上度过，要么是在无所事事休养生息，他们很少如此平和地一起做一件事。

王军包的饺子很规整，非要说的话，就像给小孩识字的图片里的饺子一样标准。和他的饺子一样，王军给人的感觉也很规矩，李杰忽然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这样的王军会和厕所有关系呢？现在问这样的问题似乎不太好，李杰没有问出口，这个问题也转头就被他抛弃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照旧看着春晚，赵本山，宋丹丹的节目依旧那么好笑，好像没有他们就不能算春晚似的，可是，没有什么东西离了什么人是不行的，就像王军之前没有李杰，依旧能好好地活，有的只是王军愿不愿意让李杰进入他的生活。

热热闹闹的节目映在王军的眼睛里，王军只是偶尔笑两下。不知道是谁的车经过，放着响亮的《爱就一个字》，车子的隔音并不好，歌声飘飘荡荡到窗边。王军听过这首歌很多遍了，但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那股奇异的情绪涌到心头，他听到自己说：“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对方没有感到惊讶，只是盯着电视里的春晚。“好啊。”李杰说。

接下来的几天和之前的每个周末没什么两样，硬要说哪里不一样了的话，那就是王军开始带着李杰出门了，过年去哪都是人山人海的，王军本来是有些不太想出门的，但是看到天天晃荡在自己眼前的李杰那寒酸样儿，王军决定带着李杰去商场买衣服去。王军给李杰买了好几套衣服，要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呢，就这几套衣服硬是把李杰一个乡下小伙打扮得时髦起来。

王军的假期很快过去，大概是上班的十几天后，某一天晚饭的餐桌上，王军开口：“我要去出差了，大概半个月。”李杰有点惊讶，他们住在一起也快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军要出差。“嗯，那我晚上给你理一下东西。”李杰说。“如果最近有厕所的人联系你，不要理他们，厕所里有人得病了。”王军放下碗筷，郑重地看向李杰。“我知道了。”李杰还在埋头吃饭，性病嘛，这玩意他知道，村里有人得过，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王军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他说要去赶飞机。李杰待在家里，自从答应和王军在一起之后，他就没去厕所了，他总觉得在一起之后去厕所，有些不道德。而王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确定关系了，晚上也不天天加班了。虽然也只是提前一个半小时左右下班，但是足够他满足李杰了。

这两个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现在，由于王军的出差，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第一天的李杰还没有要去厕所的想法，他最近发现在王军的电脑上可以玩游戏，他正沉迷这个呢；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经过整整四天，李杰终于把游戏玩通关了。第五天的李杰跑到街头麻将馆搓麻将去了，他需要一些东西刺激，好把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去。第六天的李杰收到了之前别墅的领头的短信。领头从那次之后，每次办活动都会联系他去，但是时间都定在周末，而李杰的周末都在陪着王军，自然也不会去。

李杰有些心动了，但他想起王军说过的话，李杰仔细琢磨王军的话，发现有些立不住脚。王军应该很久没去厕所了吧，他怎么知道厕所里有人得病了呢？说不准只是怕自己忍不住去厕所，所以吓吓自己罢了。想到这里，李杰放下心来，他告诉领头，自己明天会去。领头很快回了一条消息，看上去他很高兴，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收到李杰的消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别墅的地点换了，虽然离得不远，但是比之前的别墅差多了，透着一股廉价味。流程还是跟之前一样，李杰这次领到的数字是1。这是他上次想要的数字，但是这次的他对这个数字不太满意。

李杰有些乏味的完成了自己的义务，然后欢快地投入他人的环抱，他玩到很晚才回去，几乎是活动的最后了。李杰粗略地算了算，之前他大概在活动的三分之一就和王军回去了。他有些疲惫了，哪里都酸痛，毕竟从确定关系以来，很久没这么长时间过了。干脆今晚在这睡一晚吧，反正王军得下个星期才能回来。李杰拿起地上的被子，随便地堆了一下，然后躺了下去，眼皮一旦沾上，就有点睁不开了，睡吧，睡吧，反正回去也没有人在。李杰迷迷糊糊地想着，睡着了。

李杰是被一阵规律的冲击撞醒的，他睁眼，领头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有点被吓着了。领头吃痛地喊道：“太紧了，太紧了。”李杰有些生气，但他现在还没有完全休息好，“你干嘛。”他带着怒气说。“我看你睡着的样子太好看了，有点忍不住。”领头嬉皮笑脸道。“算了，你戴了吗？”李杰不想太过生气，他只想快点结束，而且他承认，领头的技术不错，他有点被爽到。“没，事出突然嘛。”领头还是笑眯眯的，“行吧，那你快点。”李杰有些无奈。上次活动之后，他从王军口中知道，这种活动一般只有征得对方同意后才能不带，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兴头上来了，大家也就不管这么多了。所以李杰虽然有点无奈，但对于领头的行为，还是能够理解的。

李杰摄取够能量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他都在麻将馆里面度过。他没打算去厕所，王军是个好人，一次活动就让李杰很愧疚了，他还是有基本的廉耻心的。

某一天下午，李杰揣着从麻将馆赢的钱，荡回家里的时候，发现王军已经回家了。他坐在沙发上，夕阳的光镀在他脸上，美人似乎是等的睡着了。李杰从头慢慢看到脚，王军的脚踝很好看，既不会太粗也不会太细，仿佛天生就应该长成这样。王军穿着黑色的中袜，还有黑皮鞋，坐下来的时候，西装裤遮不住主人的小腿，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白与黑的强烈对比冲击着李杰，他慢慢地走过去，吻在那美丽的脚踝上。王军大概是感觉有点痒了，他的眉头皱了皱，然后慢慢的睁开了眼。他看见自己的爱人在亲吻自己，他止住了爱人的动作，然后抱起了他。王军将用激烈的动作展示自己长达半个月的思念。

王军和李杰的关系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一直很融洽。王军会在周末带他去看电影，去KTV唱他们的定情曲《爱就一个字》，去游乐园玩。就连平常工作日的下班后，王军有时候也会带来一束美丽的鲜花。李杰对此也很满意，他们晚上的花样越来越多了。他们之间就像任何一对平凡地情侣一般。

而且李杰发现，王军并不是一个沉闷的人，用什么词来形容王军比较好呢？闷骚？假正经？反正他喜欢这样的王军。

这样的幸福生活在四月的时候划下句号。李杰清晰的记得那一天，他刚买完菜回来，发现王军居然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是一份体检报告。想起来了，王军前几天说过，公司安排他体检。

王军的脸很冷，李杰总喜欢让王军的脸上出现别的表情，可是现在他不怎么喜欢了，他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

“你是不是去过厕所了！”王军的声音不高，带着一股克制的愤怒。

“我没有。”李杰的声音有点微弱。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得艾滋。”王军觉得有点好笑，他没想到都这样了，李杰居然会不承认。

“艾滋，那是什么？”李杰有些疑惑，可显然，王军不会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你离开这个屋子吧。”王军彻底躺在沙发上，事已至此，他虽无可奈何，但肇事者，他绝不会再留。

“你话都没说清楚，凭什么赶我走？”李杰有些慌乱了，他不想走，他很喜欢跟王军在一起的生活，更何况他的债还没还清。

“你说说看，我之前出差的时候，你去哪了？”王军带着一点微笑，眼睛里却是十足的愤怒，都这个地步了，李杰居然还要他解释，难得非要他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行吗！。“要我提示你吗？你知道厕所里谁得病了吗？是领头，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你之前在我工作的时候，下午到晚上都在厕所吧。”王军真想把李杰脸上的无辜彻底撕毁，真是该死的贱人，还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出去玩也就算了，确定关系了，居然还敢去那！明明说过有人得病，居然还敢去！早知道就算那段时间，也该好好监管厕所的，这样他当时就会让这个人滚出去。

“那你呢！你不是也很久没去厕所，你怎么知道得病的是谁，你又怎么能说让你得病的人是我！”李杰想起以前的疑惑，他觉得王军是在找个理由把他踢掉而已。

“因为我是厕所的管理者之一啊。”王军不想多提，他不喜欢这个身份，这是他规矩的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李杰有些愕然，王军瞧他那样是不可能马上搬走了，他站起身来，撂下一句话“明天中午要是还让我看见你在这个屋子里，你就等着别人来轰你吧。”王军此时一刻也不想看到这个恶心的男人。

李杰呆了一会，他该去哪呢，东西明天早上再理吧。他机械地翻着手机通讯录，看到了一个名字，赵波，对，他还能接着去工地干活。

“喂，是赵波吗？”李杰试探性地开口，“是李杰啊，怎么了？”赵波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疑问，也是，毕竟自己好久没有联系他了。“工程队有换地方吗？”“没，怎么？你要回来啊？”赵波问道。“嗯，老板要搬家了。”“行吧。那你什么时候来。”赵波答应地爽快，反倒让李杰有些不好意思了。“明天，行吗？”“嗯，那你还是跟我住一块，挂了。”赵波回答。

李杰理着行李，卫生巾在哪？找到了，卫生巾是一定要带的，和王军在一起不久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兜不住屎了，不过还在还有卫生巾，基本的体面还能维持住。打开衣柜，衣服都是王军之前给他买的名牌，剩下的似乎都不是自己的。

李杰打包好行李发现，跟搬来的时候相比，他的行李只是多了个卫生巾。

包工头和其他工友并没有对李杰的重新到来说什么，就好像李杰从未离开过。

李杰的生活暂时地安稳了一段时间，直到包工头催着他去体检。都是一村人，包工头在体检上面一向是大方的。李杰想拒绝，可是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也许我没有得病呢？李杰有一丝侥幸，那份体检报告只能说明王军得病了，不能说明我也得了。

这么想着，李杰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几天后就出了，包工头和李杰一起去的医院。以前李杰还会在内心默默感叹于包工头的负责，现在却想着要是包工头没那么负责就好了。医生让包工头先出去，“你知道你得艾滋了吗？”即使医生的脸藏在口罩和厚厚的眼镜下，李杰也能看出他的严肃，“知道一点。”李杰回答。医生已经诊断过很多病人，他知道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意味着什么，他严肃的跟李杰介绍艾滋病的症状以及发展。李杰听完满脑子都是医生那句“艾滋病治不好。”治不好，那他的一辈子不就玩完了吗？他抬起头，盯着医生，“那我能活几年？”他的声音透着颤抖。“不吃药只能活十几年以内，吃药的话能活三十几年。”医生回答。再没有别的好说的，医生等李杰情绪稍微平稳下来，便让李杰出了诊室。

包工头接过李杰手中报告，拉住他坐下来，包工头仔仔细细地翻阅着。李杰只能祈祷包工头不知道艾滋是什么。“李杰，你得了艾滋啊。”包工头的眼神中带着一抹锐利。“那我不能留你在这工作了，你也知道，我得对大家负责，作为赔偿，我给你笔钱吧。”包工头是看着李杰赵波这一代孩子长大的，他终究不忍心彻底抛弃李杰。“谢谢叔叔了。”李杰猜到这个结局，其实包工头已经做的很好了，他不能再要求什么了。

离开工程队的日子并不好过，他要赚钱还债，他还要赚钱养活自己，现在，他还得赚钱买药。他一天打好几份工，都是些体力活。他还发现他很容易生些小病。这些小病并不值得李杰花钱买药，他的钱全部要花在刀刃上，为此他忍受着这些鸡零狗碎的折磨。

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一直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李杰的潜伏期有六年，这六年里，他拼尽全力维持自己浮于浅表的体面，但是多年的劳累让他比别人更虚弱，他的发病远远比别人来的更凶猛。

虽然病痛更多了，但是李杰还能继续忍受这样的生活，他终究是渴望活着的。

后来，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那一天，他正在上厕所的时候接到小梦的电话，小梦的声音还是老样子，甜滋滋的，她说：“杰哥，我孩子就要满月啦，之前结婚的时候，你说你来不及，满月可一定要来啊！”李杰本来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的，但是他发现他说不了话，喉咙好紧，然后是泪水开始掉出，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原本这种生活不应该是我的吗？我现在不应该和小梦在村里种种田然后逗逗孩子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要受这种痛苦？他回答不了自己的问题，他回想着自己18岁到24岁的经历，最终却只能说出一个“咎由自取“来。

李杰久久没有回话，小梦以为是信号不好，嘟囔了几句之后，挂断了电话。他魂不守舍地起身，身体却不小心碰到了没有握紧的手机。手机刷的一下往下划去，然后咚的一声消失了，李杰往下看去，下水管昏暗，没有捡回来的可能。

买一个手机要好多钱呢，是啊，买一个手机要好多钱。

李杰念叨着，站上了窗台。

终于想好了王军的背景应该是什么了，大概是大学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室友，室友正好是厕所管理员之一。王军大学时家中遇到困难，室友慷慨相助，但是要求王军也参与管理厕所。当然厕所不仅仅是厕所，也负责拉皮条之类的活赚取钱财。所以王军那么有钱，并且老是加班到深夜，而他规矩的人生也出现了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