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熙一口气跑回柳夫人屋子里，将茶斟了满满一杯，几口饮下，正歇着，李嬷嬷扶着柳夫人气喘吁吁的进了屋子里来，还未等柳时熙开口，柳夫人有些气喘的问道“你跑什么”。

柳时熙忙上前拉着柳夫人，边往软榻上坐边说“我一着急就忘了”。

柳夫人坐定，仔细瞧了瞧这个女”儿的脸色，便问“是同褚大人没说好？”，柳时熙点了点头，颇有些败下阵来的样子“我怕是同他说不清楚了”。

柳夫人同李嬷嬷对了对眼神，又看向柳时熙“怎么就说不好？难不成你不愿意，他还能强求不成？”。

柳时熙叹了口气，两手一摊“我连强扭的瓜不甜都说了”，说罢无奈的看向母亲。

柳夫人叹了口气“说了也不管用？”

柳时熙摇了摇头“我也不大知道，说完我就走了，再说下去可显着我稀罕，非我不可了。”

柳夫人笑嗔掐了她一把，随即又看向李嬷嬷“我看姓褚的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李嬷嬷不置可否。

柳时熙又端起一杯茶水饮尽，随即看着柳夫人道“往后可别让他来了，当真是应付不了他。”

柳夫人点点头，随即又问“你今日看着，可觉着谁好？”

柳时熙一听，愣了愣，心中无奈叹气，面上仍微笑着看向母亲“谁好倒是没看出来，母亲可瞧着谁好？”

柳夫人认真想起来，沉声道“嗯……你霍家哥哥人嘛也算周正，只那做派看起来就是个二不挂五的；你李大伯母家的，他小时候我倒见过两回，那时还爱说话些，今日瞧着倒同小时候大不一样，瞧着也太内敛了些；至于你宝珍妹妹的哥哥，我瞧着最好，虽木楞些，瞧着却是正直做派。”

柳时熙静静听着，待柳夫人说完，又问“熙儿觉着呢？”

柳时熙点点头“眼下瞧着倒是如母亲所说。”

柳夫人又深深看着她，满眼怜惜，叹了叹气“唉，我知道你从小自由惯了，你父亲也由得你大大小小的事皆由你自己拿主意，如今这般安排你……”

话还未说完，柳夫人又拉着柳时熙的手，轻轻拍了拍“儿啊”。

柳时熙也拍了拍柳夫人的手“母亲放心，女儿明白。”

柳夫人点了点头，又说“你放心，若来往着不合适，母亲也不是硬要你嫁，我的女儿又不是没人要的，上赶子嫁人去，这可不行，母亲再去相看就是。”

***

到了十五这日，柳时熙早早儿的让府里换上了各色花灯，正安排布置着，门房上提溜一笼子蟹来，便问是哪里送来的？

那小厮摇头说“小的也不知，来送蟹的，小的从没见过。”

柳时熙正疑惑，那小厮又开口“不过那人倒让传句话”

柳时熙问道“传的什么话？”

小厮说“说让柳娘子别忘了今日之约”。

柳时熙一听，面色不改，让那小厮将蟹提到厨房里去。

待小厮走后，才呼出一口气。

过了午间，柳时熙便开口同柳夫人试探道“母亲，今日我想出去一趟。”

柳夫人刚喝过药，正拿着蜜饯换换口“今日仲秋，你要去哪儿？”

柳时熙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一时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说，柳夫人见她不说话，便放下蜜饯看她，眼色警惕“难不成姓褚的来找你了？”

柳时熙一听忙抬头摆手“不是不是”

柳夫人这才放下心，柳时熙看了看母亲一眼，心一横，索性说“是宝珍，宝珍约我晚些去游船。”说完心中念叨着，宝珍别怪我。

柳夫人笑了笑“你想去就去，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害我多想。去吧，同宝珍好好玩一玩。”

柳时熙拉着母亲的手“母亲放心，说好了只两个时辰，我还要回来陪您赏月呢。”

柳夫人笑了笑“好好好”。

得了柳夫人同意，柳时熙便只能等着那人来找，也没说多久时辰，索性不管，便辞了柳夫人让杏花拿上篮子往园子里去。

柳时熙将桂花树上开的金黄的桂花一朵一朵摘下，收了一篮子，正过申时三刻，便让杏花将摘的花拿去用清水洗净晾干。

柳时熙便坐在树下的石墩子上发呆，不觉便靠着树干睡了过去，秋风一吹，桂花飘落，零星铺在她的发间，衣裙之上。

是以未察觉来人，待人走近，那男子蹲在她旁边笑着静静瞧着她，或是发丝扰了她，伸手在鼻子上抚了抚，迷糊间，便瞧见有人，柳时熙顿时惊醒，才看清来人竟是谢照，才放下心来。

“你怎么来的？”柳时熙边问边起身，抚掉身上的桂花，谢照见状，边笑着伸手将她发间的花细细拿开边说“我怎么来的？自然是飞进来的。”

柳时熙嗔了他一眼“你莫不是来采蜜的。”

话刚脱口，便不自在的用帕子掩了掩，谢照见状，笑意更深“是，这里花开正盛。”

柳时熙退了一步，不再理他，谢照倒更上前一步“你刚采桂花准备做什么？”说完便歪头看着她。

柳时熙侧脸瞧了瞧“花蜜”。

谢照笑了笑，“我还未尝过呢，你做好了可能送我一罐尝尝？”

柳时熙笑着看向他“哦～原来你是来讨吃的的。”

太阳正待西行，阳光显得发红，照在柳时熙脸上，神色带着些小女儿家的得意，谢照便抱着臂膀看着她笑，不由点了点头“是，我像你讨，你可愿意给？”

柳时熙不理他，顷默片刻，又想起来“早上你让人送了螃蟹来，我送你一罐花蜜当回礼，也是可以的。”

谢照朗声笑了起来。

柳时熙正要说话，杏花便喊着过来了，柳时熙忙将人推到亭子后“你蹲下躲一躲吧。”，谢照被柳时熙推着蹲下，还没说话，柳时熙便转身走出去“杏花？”

“咦，小姐在这儿呢。小姐摘的花儿都洗净了，现在晾着呢。”

柳时熙点点头“嗯，好。你先去给我母亲回个话，就说我同宝珍出去了。”

杏花疑惑的看了看她，杏眼一转“是宝珍小姐么？上回不是……”还没说完，柳时熙忙捂了杏花的嘴，压着嗓子说“就是宝珍，你一会儿回了母亲，便回院子里等我去。”

杏花满眼笑意，小鸡似的不停点头，悄声说“小姐放心吧。”说完便跑出了园子。

待杏花走了，谢照慢悠悠从亭子后面出来，带着些孩子气的埋怨“怎的，我如此见不得人么？”

柳时熙听着，恨恨的瞧了他一眼“你少招摇些吧。这是我的丫头，若是叫别人瞧了去，又不知该怎么传我的闲话了。”

谢照闻言便不再开口，笑着上前将人一揽，“那现在便走吧。”

随即跃起，柳时熙吓的将头往他怀里缩去。

原是在东边掩着林子的角落里头翻墙出去正是条小巷，观止停着马车正等着，翻下去便直接上了马车，观止随即扬鞭便往码头上去。

二人在马车里各坐一头，谢照坐下仔细看了看柳时熙的脸色，见她无碍，便笑着问“可吓着了？”

柳时熙摇了摇头，“下次你先说一声”。谢照轻笑一声“好好好，下次我一定先跟你说了再带着你翻墙。”

柳时熙觉出些不对来，脸上又微微发烫起来，坐得实在有些不自在，便不自觉的扯起了手帕子，谢照时不时便瞧上一眼，心中忍俊不禁，更觉出些她的可爱之处来。

待到了码头，谢照先拿出个纬纱帽子让柳时熙带上，待观止在外面环视后，才下马车，踩着搭的木板子往船上去。

船随水流，自会波动，谢照将人拉住，一脚死死踩着板子“你来，小心些。”

柳时熙一点一点挪上板子，谢照又紧紧抓住，谢照率先跳到船上，两手接着她，将她轻轻一举便挪到船上。

柳时熙红着脸像谢照说谢，谢照眼睛笑着“举手之劳，柳娘子里面请。”

观止抱着剑站在船尾，另二人则坐在船舱里头。

船舱外两头皆挂着木嵌金的四角灯笼，船舱里摆着一张红檀木桌子，桌子备了小巧花式月饼，果子，一套远山茶盏，旁边有一张长案，案上摆了一只白釉净瓶，背后还挂着一副春山图，柳时熙环视一圈，船虽不大，却也算布置的雅致，便走到桌子旁坐下“这船是哪家找的？”

谢照笑着挑了挑眉“哪家也没有这船，是先找了干净的船来，重新收拾出来的。”一副求得表扬的姿态瞧着她，柳时熙看谢照做出这般行状来，噗呲一声笑出来“谢公子真是聪慧细致，时熙这厢谢过公子这般有心了。”

谢照笑笑，倒似甘之如饴的模样，竟不似往常要回上两句嘴。也过来对着她坐下，取了一只杯子出来，斟了茶放到柳时熙面前“先歇歇，等船行到河中央去，我们便出去看夕阳。”

说罢，自己也给自己斟了杯茶，看着柳时熙道“你母亲近来可好些了？”

柳时熙放下茶盏，点了点头“瞧着比往日要好些。”，接着便看向谢照问“你家也不在这里，怎在这儿待这样久？”

谢照放下茶盏，双手放桌上，微微向前倾了倾，眼神狡黠“你说呢？”。

柳时熙拿起帕子掩了掩，微红着脸“我不大知道，想来定是重要的事。”

谢照见她掩饰只当不知，不由得笑了笑，便不在逗她“你可记得，上回我说是为我母亲来的？”

柳时熙细细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记得，你母亲住在青都么？”

谢照脸色愣了愣，正开始下落的太阳，刚好透过被风掀起的船帘，被夹出一道光来，铺就在谢照脸上，像是黑暗中被打开的门缝，倏地被照亮。

“我母亲，她从前住这儿。”

柳时熙忽地有些发愣，待觉出这话的意思来，便有些慌乱难受起来。

谢照见她有些自责，忙摆摆手“别多想，我没事”。

又接着说道“我母亲原在青都住过几年，后来跟我父亲去了上京，我四岁那年她一个人回了青都，不过半载……”谢照苦笑两声“不过半载就传回她身故的信。”

说罢，一时两人无话，河风扬起，悠悠荡荡，日头更下落些，无论世间何事，终归一点一点的就沉入黑暗。

柳时熙自然不大好再问下去。

顷默一阵，大概觉着有些沉重，谢照站起身来，往船舱门口走去，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水天一色，夕阳被河线切了两半，一半在天上，一半在水里，已待收尽炽热余温，便笑着回头朝柳时熙招了招手“快过来”

柳时熙站起身来，往门口去，谢照将帘子撩的更开些，柳时熙便探头往外看去，晚云收，夕阳挂，一时静幽幽，只天边红霞印着二人的脸庞，皆生出些辽阔宁静的心意来。

二人就这样站在口子上，迎着夕阳，将二人的身影拉的长长的，谢照绕在柳时熙背后的手正撩着帘子，瞧那影子竟似一对交颈鸳鸯一般。

或是她身上带着些洒脱，又或是觉着她可怜却坚韧

虽苦痛不一，却带着些同病相怜的意味，某些隐藏起来的东西他不说，她却能意会，只这一点，两个灵魂便可互相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