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换了条连衣长裙，简单地写了一张纸条放在了大客厅的茶几上，顺便往嘴里塞了几颗葡萄，便背上包准备出门。
“菲拉。”冷暖用耳机在眼前投影了与小女仆菲拉的视频通话，菲拉此时正在厨房和机器人乔恩一起准备晚餐。
“我要出门，晚饭少做一份就行，我放在大客厅茶几上的纸条，两个小时之后帮我交给哥哥，谢谢啦。”
“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呀？”菲拉本来想拿三个土豆，听了冷暖的话，默默放回去了一个。
“看心情吧，要是太晚没回来也别等我了，你们不用担心，随时联系。”说这话之时冷暖已经移动到了院子里，听完了菲拉的几句嘱咐，她关掉视频通话，钻进停靠在门口的自动飞行胶囊舱。
自动飞行胶囊舱是这个时代年轻人最喜爱的交通载具，它型号多样、使用便捷，只要输入目的地，便会以最快的速度抵达。
全世界的自动飞行胶囊舱都使用统一的云端网络系统，经过一系列精准的信息收集和运算，系统会安排工作中的每一台胶囊舱独有的路线和信号，从而保证效率的最大化，这个系统甚至无微不至到连停泊区域也会安排好。
这个胶囊舱便是三年前哥哥冷朔和他的团队的专利，如今已造福几亿人类。
冷暖至今还记得，最终将这个胶囊舱投入试用的那个夜晚，她接到的冷朔的电话。
“暖暖，我成功了！”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欣喜，冷暖仿佛看到了一个沐浴在光里的少年，凭着一股脑的冲劲和些许冒失的傲气，在通往耀眼未来的道路上狂奔。
一想到那个时候，冷暖的嘴角依然会止不住地浮起一丝笑容。少年，青春，梦想，未来，多么美好的名词。
可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冷暖眼睛里的光芒只留存于刚才的一瞬。如果此时她的身旁有一个旁观者，定会被她周遭骤然下降的温度吓一跳。
仿佛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变成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
设置好去目的地的路线，胶囊舱里自动播放起了冷暖最喜欢的古典钢琴曲。
“路程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哦，暖暖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有什么事随时呼唤我～”耳畔传来细腻的女声。
哥哥当时提取了大量的人声素材做成了这套语音系统，经过测试，这套语音系统与一个正常人类语言表达的相似度已经高达99%。
但就算这语法和音色已经温柔贴心到仿佛充盈了感情，也无法令人产生共鸣，就像一个演技精湛但情感缺失的演员，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努力贴合角色作出最适当的反应，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这个人是在演戏。
人工智能，永远只是依附在人类身上并且被人类所支配的工具罢了。
不知不觉，胶囊舱从人迹罕至的偏远角落行驶到了都市间，冷暖歪头望向窗外，看着林立的高楼大厦上无数显示屏和虚拟投影揉在同一个空间，看着路上挤满了原始的汽车电动车，空中飞着各种型号的飞行胶囊。这个繁华而又冰冷的世界，看似离她很远，实际上也很近很近。
“暖暖，今天我的专利审批下来了！”
“暖暖，今天我和很多家载具公司签了合同，他们都愿意在我的专利基础上量产飞行胶囊，你很快就能拥有自己的飞行胶囊啦！”
“暖暖，我给你定制了最高级的飞行胶囊，过两天就可以送到家啦，到时候你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了！”
每次听着哥哥的声音，冷暖都会蓦然心安。
但生活就总是喜欢对所有人开一些或轻或重的玩笑，像无数小说一样，平静和美好终究会遭遇挫折和颓败，甘于平淡的人终究会被安排种种不平淡的情节。
他们也是一样。
冷暖倒也从没有抱怨，因为她内心清楚，与其因抱怨影响心情从而影响寿命，不如平静地面对一切。
她或许是最复杂又是最简单纯粹的那类人，从未想过像一些英雄主人公一样想去改变世界，只是想继续把自己独一无二的人生轨迹圆到终点，她也就满足了。
而其他人对她来说，仅仅是掠影，是过客，是毫不起眼的存在，不会令她对追求自我产生更深层次的影响。
就像现在一样，看着窗外发着呆，她又渐渐浸入了回忆的深海，看似处在这个世界之中，却又仿佛游离这个世界之外。
自有意识起，冷暖便和冷朔在那栋偏远的独栋别墅里相依相伴。
据说他们的父母是在科研实验中去世的，具体的细节冷朔从来没有提及过。
冷朔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每日照顾她、温暖她，但在宠爱冷暖的同时也会教导她，教她世界的原理，教她做人的准则。
那时的她，虽然已经学会独立思考，但也会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会将喜怒哀乐诉说给哥哥听。
在哥哥的照顾下，冷暖健康地成长着，也不知不觉发展成了沉默内敛的性子，她时时徜徉在自己的世界里，从自己的意识中提取安逸和幸福，但与此同时，她对知识和真理的渴求和冷朔如出一辙。
冷朔一边沉迷实验，一边尽量抽空陪伴冷暖。冷暖也有丰富的生活，除了看书做实验，也喜欢研究科技产品和乐器。
二人经常进行思想的交流碰撞，通常以会心一笑作为结尾。
那段时光啊，真是平静而美好，美好得像是一场幻觉一场梦。
那时的冷朔年轻气盛又才华横溢，从小便以改变世界造福人类为目标，于是他经过了数年的理论知识积累以及一次次的实验研究，和他的团队在研究所里泡了数不清的通宵，终于拿出了大概率会风靡全球的新型载具的设计方案，欣喜的同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要给妹妹定制一个独一无二的。
飞行胶囊舱的初始版本刚亮相时，网络上对冷朔的评价可谓是无尽吹捧，光是“年轻又帅气又有才！高质量人类代表！”类似的题目就霸占了好几个网络平台的头条。
各大公司看清了其中的商机，合作邀请纷至沓来，仅仅几个月，冷朔就与数十家公司签了合作条约，而作为一个年轻气盛又早已对金钱不屑一顾的发明者和研究家，他沐浴在万千瞩目的荣光之中，也会遵从人类的本性之一——对自我价值的认同感而欣喜自豪。
然而生活总是充满合理的戏剧性。
当公众拥有一个发表言论的平台时，总会有万千不同的声音出现。
一件事情受到足够多的关注，积累了足够基数的评论，就总会有不同的声音来彰显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或许已经在潜移默化间发展成了谁也逃不掉的网络世界定论。
而当一些声音逐渐成为引爆新一轮讨论的导火索，那舆论的中心便永远是众人射出利箭的靶子，他们之间仅仅隔着一块屏幕，评论家们却能够轻而易举地将所有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最悲哀的是，甚至无法评判这声音是对是错，对错的分界线本来就源于主观不说，不会识读空气者最信手拈来的理由便是“自由发表观点是每个人的权利”。
“发明这个的人脑子是坏了吗？科技发展过度就是会影响人类进化啊，冷朔他有没有点大局观和未来发展意识？”
“等到所有人都变成动画电影里不能自由行动的大肥猪冷朔他就满足了是吧？”
“这种载具的出现肯定会加速人类生命的衰竭，让人类产生依赖，从而潜移默化控制人类的精神。”
“真的哎，这种东西出现就是为了害我们吧？”
“他不会是外星球派来的间谍吧（狗头）他想不知不觉毁灭掉人类文明啊（狗头）”
“严厉抵制飞行胶囊舱的出现！”
“严厉抵制！不能再同意！”
“听说冷朔的私生活很乱……脚踏多只船的那种……”
“我是冷朔的前任，我被他冷暴力五年。（聊天记录、AI换脸合照）”
“我有朋友认识他，他性格很傲，不爱搭理人，不过这也不算缺点吧哈哈哈哈哈”
“这种人应该下地狱吧？”
“……”
听起来很夸张对吧？但这种事情又确确实实发生过。
舆论的转向没有任何前兆，各种营销号也将这种观念添油加醋地制作成了一个一个的视频，甚至委婉地加入了全然不实的谣言。
或许这就是从天堂跌落谷底的感觉，那段时间的冷朔在冷暖眼里可谓是魂不守舍，坐在沙发上都会止不住地发抖，他甚至无法控制这种生理反应。
察觉冷朔的脸上泛起了异常的红，冷暖摸了摸冷朔的额头。
“哥，你好像有点发烧。”
冷朔将冷暖的手握住，冷暖发现手上传来的触感却是极其冰凉。
“暖暖，你说人类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丧失自己想法的现象越来越严重了呢？”
冷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给了哥哥一个肩膀让他靠着。
“真的很矛盾啊，他们自以为是，把自己的想法当作世界统一的规条，但他们又格外喜欢依附他人，丧失自己的想法。
“他们爱标新立异特立独行，但同时又爱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他们有的时候温暖到耀眼，有的时候却冰冷到可以通过文字来结束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哥……”冷暖实在不忍听下去，还是打断了冷朔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做不被他人影响的人，我希望你可以永远做你自己。”
“这世界真很复杂，人心比世界上的所有原理都复杂，书里说‘世上的事情本来没有善恶，都是各人的思想把它们区分出来的’，人们共同改变世界，共同定义世界，又各自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
“我知道你很痛苦很难过，但一个人连他人都不会改变，更别提改变世界了，我们只能努力让自己不受影响，控制自己不陷入流言的圈套。
“哥，我希望你能幸福。”
冷朔终于笑了。
“暖暖啊，真的长大了。你比我活得通透。”
“也不能这么说，”冷暖轻声道，“你经历的这些，我没经历过，如果我也经历了，或许会更不冷静，更无法思考。”
滑稽的是，飞行胶囊舱上市之后，通过各个品牌的宣传和几位顾客的试用，受到了广泛的好评，前来购买的人络绎不绝，直到现在成为短途飞行载具的顶梁柱，甚至可以说是垄断了短途飞行载具的市场。
冷朔收到了很多的分成，却没有收到任何一个人的道歉。
深刺入骨的伤口不会因赠予的玫瑰而愈合，如果不能给予良药，再多浮于表面的鲜花也无济于事。
撕开那一片片花瓣，便是那虚伪而随波逐流的人心。
渐渐地，冷朔觉得无聊了，他放弃了大部分在他看来毫无用途的交流渠道，只能通过电视来获取新闻，用唯一一个聊天软件维持本就不丰富的社交。
“暖暖，你说我是不是越活越倒退了。”
“哥，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