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束星摇跟宿行霜第二次碰面，是在束星摇刚止住鼻血，刚找到马，刚骑了一小会儿的时候。

现场具体来说是这样的。束星摇出于要看缰绳的缘故目不斜视，得空掠他一眼，正欲开口，那马就走的歪歪扭扭，她险险把缰绳扯正。

“......”但是她不想说话。

好在宿行霜先她一步：“姑娘是古氏之人？”

先前他还纳罕，这姑娘身上的气息跟凡人没个两样，到了阴山居然也能活的下来，这次再见，他隐约感觉出了“权”的气息。

风里的气息倏忽一沉。

看起来没有太大的恶意。束星摇紧紧抓住缰绳，面不改色：“怎么说？”

她想让马头往边上侧侧，但是学艺不精，那马冲着宿行霜打了个响鼻。宿行霜眼快，往后挪了几步，声音温和道：“猜的。”

束星摇心里琢磨了一下，那她问的这个怎么说是间接承认了呢还是没有承认。对方觉得这是承认还是什么。

按她目前的猜测，古二十二氏和新秀十氏实际上气息差别不大，这点在空桑樨和卢星宇身上已经验证过了。

在她混乱的记忆里，古二十二氏的“权”是天赐，互相能互相感知到很正常。而新秀十氏的“权”，相较之下应该会有不同之处。

但束星摇感觉不出来。

她就更对自己的身份猜不透了。

那么他又是想诈自己什么？

束星摇低头，宿行霜于是对上了她的眼睛，束星摇也看清了他的、剔透如琉璃的双目。“你可以让开了。我不想跟不告知姓名的人说话。”

她表现得有点烦躁。

宿行霜微微叹了口气，道：“姑娘知晓我的名讳又有何用？天外天本就不在修真界。”

束星摇安抚不了焦躁得来回用铁蹄刨地的马儿，索性翻身下马，跟宿行霜相对，话里有种讥诮的意思：“真稀罕。天外客。”

她这句让宿行霜接不下去了。

两人相视沉默良久，直到星轨开始变动，满天的星光逐渐变淡、变薄。月光变得有些透明，洒落在束星摇脸上。

她的脸一向没什么生气。今晚吐血吐的多了，唇上多少带着点殷红的血。

束星摇赶急着回去，率先让步：“行吧行吧，我不是，你现在知道了，我这里，”她指了指太阳穴，“坏了。”

宿行霜脸色如初，唇边噙笑：“令主？”

什么东西。束星摇没印象。但她记得有个东西叫帝令，最初属于天外天四方古帝的东西。严格意义上，在修真界，天道被认为是古帝们的意识复合体。

虽然古帝们死去了不知道多久，总之死透了，但修真界心照不宣的认为天道是活着的。

“帝令不在我身上。”什么都不影响她瞎掰。

“不是看这个的。”宿行霜忽然上前一步，束星摇下意识后退，注意到她的动作，宿行霜没再靠近。“令主的存在，本身就是天道。”

“别往我脸上贴金。”束星摇不为所动，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绷，预备随时给他浇一脸火。

讲这种事的人，一般都别有用心。

“鄙人宿行霜有幸，得见令主。”他语气忽转恭敬，但未施礼，下一瞬话锋锋利起来。“不过天道已亡，令主从何处来？不妨为我解疑。”

束星摇没有回味这些话的意思。她笑意曼然：“你试探我做什么？魔主也好，龙祖也罢，哪个不比我有威胁？”

宿行霜笑起来，再上前一步，这次束星摇没躲，掐诀甩了一道火墙格开对方。火焰煮沸了似的，沸腾翻滚，灼热感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因为太烫而被束星摇挥袖驱散。

“令主也不必试探我。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悉数相告。”

束星摇彻底恼了：“那你怎么连个敬语都不用？！”

“哦......”宿行霜迟疑了一下，束星摇居然从他脸上读出来了羞涩的意味。“我觉得很没面子。”

束星摇不想继续这没营养的对话，“行了。少爷。我知道了。你让让，我真得走了。”

“魔主在差人寻你。”宿行霜打量着她的眼神变化。

“我知道了。所以神道都喜欢窥视别人吗？”束星摇轻吸一口气。

“魔主也在窥视你。”宿行霜牵住了束星摇没心思管的马，“她不是好人选。”

束星摇眉毛皱了起来，心说看样子魔主真就是同盟关系，这家伙搁这儿挑拨离间图什么呢。

“不要拐弯抹角了。你想说什么？你是更好的人选？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龙祖是被天道杀死的。更久远的令主才是和魔主合作的那位。”话毕，宿行霜面色微微变，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束星摇敛息，一矮身趁其不备就要绊他。

宿行霜下盘稳得离谱，束星摇觉得自己踢到了钢板，迅速调整调整姿势出拳，在宿行霜有后仰趋势的瞬间，绞他双手，提膝猛地一踹。

“......”

薛蕊浓流光化形，落在几步开外，微微皱眉打量周围。一匹焦躁不安不断刨蹄的马，本不应该出现在外面的东西。

月光如华，静静的在地面上流动。

束星摇跪坐在宿行霜一侧，压住他衣袍，伏下脊背对着宿行霜的脸上拳一抡。宿行霜挨了这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低低地说：“有人！”

她不应，又是一拳下去，被宿行霜一掌接下，攻势偏扭过去。束星摇作势掐他脖子，宿行霜见她不依不饶，火气不由上来，伸手掰她下颌，要把她头拧去一边。

“又不是偷鸡摸狗有人怎么了！”束星摇脸被扭过去，不经意瞥了一眼薛蕊浓的位置，只见她红衣烈烈如火，裙袂轻扫地面，荼蘼隐隐花开。

是要往这儿来的样子。

所以她怎么感觉不到这儿的动静？宿行霜又没有掐诀。

束星摇用排除法早排除了阴山里变化的缘故，难描述，总之她感觉自己应该能察觉到某些变化，从薛蕊浓那儿到他们这儿可没有变动过。

“你没感觉出来有第四个人吗？”眼看薛蕊浓越来越近，束星摇声音更低。

宿行霜也不敢动弹了，只竖食指于唇前，“嘘。”

束星摇本能地感觉不对劲。“可我们为什么要心虚......”

两目相对，充满了同样的错愕。

薛蕊浓走到马前，顺了顺那马的鬃毛。这匹束星摇怎么安抚都顺从不来的马居然学乖了，安静垂首。似乎很享受对方的顺毛手法。

她没有发现更多的不妥之处，虽然心有疑虑，到底还是牵着马离开了。因为薛蕊浓从出现到离去一句废话都没有，束星摇就光顾着听宿行霜的心跳声了。

他的心跳声很快。跟自己的不同。自己的心跳缓慢得像没有一样。

一阵砭骨的风吹过，束星摇才发现自己出了好多冷汗。她慢吞吞的从地上起来，一脸纠结。

宿行霜也站起来，整理好仪容，低声道：“我没有感觉到有别人。”

束星摇斜眼看了他一下，觉得心凉：“这个不重要，不是你的尾巴就是我的。问题是，”她转过身，正对宿行霜，语气极为不悦。“我的马走了。”

“我是真觉得你们这些人想法够离谱的。魔主要找我当初怎么不让空桑樨带我走？龙祖要我复活怎么还摆不想被复活的臭脸？上京要我去怎么不让我直接在上京醒？不会单单居寒山被蒙在鼓里现在还不知道根本没有束星摇这号人？”

束星摇把他当成垃圾桶，说了这一大通抱怨，然后沉默了。她沉默不会咬嘴唇也不会放空目光，看着就很正常，只是不讲话。

“这个，听我解释，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宿行霜表现的略微窘迫，“但是你，一点正事都没记得？”

束星摇语气不善：“我要是记得会跟你说这些？我不得上赶着办大事救世什么的？”

虽然从卢星宇那儿恢复的记忆不够她拼凑出完整的因果线。但仅靠着她惊人的发散思维其实也把事情还原的七七八八。

从醒来到现在的诸多事情，不难解释，理解为全是安排好了的就能想的通。

首先天道得给她个不会被天道自己查觉的bug身份，这个层面按她所想就是，天道是不能干预此方世界的存在。但是神道对天道出手，限制住了天道的一些自救行为，只能以令主，即天道的一缕意识来干涉局面。

联系宿行霜的话，天道肯定不会只留一条后路，必然安插了多个令主。

再联系冒牌货三号束星摇的举动，她猜她们两个都不是真的束星摇。此世没有“束星摇”，有的，一个是替自己吸引神道注意力的人，也是曾经陨落于仙魔大战的那位生主，一个是自己，正儿八经说是蜃灵。

束星摇思维发散的厉害，她甚至猜测了自己是蜃灵身份主要是为了创造bug而不被发现。毕竟天道运行规则里面，蜃灵取代别人而产生自主意识是没问题的。

反正这一块乱七八糟的，很多都是猜测，但束星摇能确定，“束星摇”这个身份是天道要有她才有的。

其次就是她这一路上几经辗转遇到的人，都不是巧合。都在有心无意的把她往前推，推去上京。没猜测的话魔主在那儿，也许到时候自己的诸多疑惑都可以得到解答。

第三就是“权”。新秀十氏的“权”，怕是从上次仙魔大战就拥有了的。再发散一下，估计跟神道脱不开干系。

至于宿行霜。束星摇看了他一眼，见他礼节不差的弯唇笑一声，好似在问她想说什么，这个做作家伙不会反神道吧。

“问题太多了一时半会儿问不完。说事，你想用我做什么？”束星摇问道。

宿行霜笑意未变：“毁了天外城。”他讲的慢条斯理，话里浓重的杀机令人心惊。

束星摇嗤笑一声，“你这是要我把神道覆灭。我能不能做到另说。你以为天道机制下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四方古帝被复活了。”宿行霜回的干脆利落。束星摇简直不敢信这是谁能说出的话，喃喃道：“真是疯啊，他们回来，这个修真界就要完了。”

不是说四方古帝不能被复活，而是，他们死正是因为此方世界要继续发展，一旦古帝们重返，那此方世界是注定要完了的。

原因很简单，此方世界的根基来源于四方古帝的尸身。他们唯有处于死了的状态，此方世界才能发展，或者说维持现状。

他们活，则众生皆不得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