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舜华第二次有濒死的感觉，她上次一次最接近死亡的时候是在五岁那年。

舜华尚在襁褓的时候就被寂明抱回了蛊司，她被护法松明养在膝下，按照蛊司未来祭司的标准培养，不仅要学琴棋书画，还要学蛊术道术，三日便要进行一次药浴，但是她在从小没有见过除了沉伽以外的其他孩子。

后来在锁灵塔遇到的其它孩子是怎么教养的她就不清楚了，当年锁灵塔中所有的孩子都在拼命活下去。

那年她差点死在锁灵塔中，但并不是因为那些孩子，而是塔中关押的邪祟。

舜华闭上眼，被那双鬼手插着脖子呼吸已经很艰难了，但她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哐当一声，一个东西闪着金光飞来砸玉霜头上。

玉霜拧着眉恼火的回头，她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拿东西砸她。

趁着玉霜松懈片刻，舜华挣脱了那双掐在她脖子上的鬼手后跳出几丈远，死死咬牙凭空画了一张符篆，嘴角渗着血拼尽全力朝天上大喝：“请仙！”

用阳寿请仙人上身亦是禁术，圣蛊再次运行周身灵力，缠绕在舜华在身上红丝一瞬间便断裂消散。

玉霜苍白的脸愈加阴沉：“你倒是拼命。”

“花点阳寿和等死我还是拎得清的。”舜华眸子变为淡淡的金色，虽不知道请的是何方神仙，一瞬间筋骨重塑，有一种清爽飘然之感。

舜华看见是此时的傅舟桓正站在着祭台边的石墩子旁，他背着一个竹篾编的箩筐，箩筐里面装满了榔头斧头瓷具什么的，她没想到这家伙的力气还挺大，背这么多东西还能站的这么直挺。

傅舟桓讶然道；“我去，鬼是实心的。”

灵蛊可以重塑自己的肉身，自是实心的。

那块给他的麒麟玉就这么被砸过来躺在地上，虽然为她争取到了片刻的机会，但舜华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傅舟桓无辜地摊手：“我怕啊。”

“下去后本来想去之前那个有死鱼的院子，咱们不是从那儿过来的吗？但我不知道从哪过去，也不知道尸树那儿的僵尸烧完没......”

傅舟桓手背过去拍了拍自己去几户人家家里收罗来的东西，他的表情正义凛然，整个人像散发着正道的光；“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他这句话落下，祭台上的舜华沉默了。

夙灵和灭魂都没办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有什么用啊，傅舟桓来送死舜华也没办法，这个时候她根本无法分神护着他这个非要上山的傻瓜。

舜华双手合十：“雷来！”

天空中电闪雷鸣。”

一道金色玄雷从天而降大地。

顷刻间玉霜身上缠丝线聚拢将她包裹起来，如一个巨大红茧保护着自己。

玄雷落下，祭台上地面裂开，红茧一下被劈焦化做灰烬消散于天地间，但里面的玉霜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她眼前。

傅舟桓在一旁道：“这也太强了吧！”

一道雷下仙魂便离体，那仙人的力量残留了一些在她身上，她蛊术造诣极高但是道法差点，目前的本事也只能请仙这么久，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个份上。

强行修复的筋脉在体内又开始伤裂，但这些伤已经比此前好多了。

手中的灭魂剑发出阵阵低鸣，舜华的灵眼看到了那颗心脏，她执剑朝玉霜那颗冰冷的鬼之心刺去。

这是她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

许是那道玄雷伤了到玉霜内里，她竟是站在原地没躲。

就在剑离那颗心只隔了一层嫁衣和血肉的时候，舜华却豫了，现在的站在那儿的玉霜就像是在等着被她诛杀。

玉霜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以往所见之灵蛊皆不足为惧，只是这天下唯一脱离蛊师还噬主而现世的灵蛊，必然会引起天下骚动，所有人都会知道那传说中的东西是真的。

昔日的玉霜如此鲜活，那明媚的笑容和面前这个灭了一个大寨的极恶之鬼重叠在一起，她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玉霜低声笑着道：“大人，纵使你折了阳寿请仙降雷，竟对我还下不去手。”

她一把抓住剑身，灭魂剑腐蚀着她的双手，狠狠朝自己那颗的鬼之心刺下。

灭魂剑瞬间破了心那外面保护，狠狠刺破心脏，那颗心也流着活人一样的红色鲜血。

玉霜自己就这么撞到剑上，傅舟桓看呆了：“她这是自杀吗？”

舜华惊愕，松开握剑的手，脱口而出：“你疯了吗？”

玉霜只是平静的看着她，淡道：“大人，我早就疯了。

眼前的红衣嫁娘那原本阴森恐怖脸变回了他们初见的模样，玉霜眉眼弯弯，朝舜华笑的有几分苍凉：“之前那些，就算你没遵守承诺来婚礼欠我的，你也好回去交差。”

“我一直在这儿等你。”

她的眼角一滴泪落下：“身为孤儿，但白云寨的乡亲们曾待我如家人一般，但我杀了我的家人，报仇雪恨后本就没什么念想了。”

灭魂剑不断在侵蚀她的魂，玉霜站不住身跪在地上，她闭上了眼，血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是真的想和他成婚，我明明，明明都已经议亲订婚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无力的伸出手抓着空气，似在抓那如梦一般缥缈的过去。

这个杀了整个寨子的姑娘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成婚那日要是大人你来了，一定会救他们的对吧？”

她没答玉霜这话，只能沉默，因为若是回到过去，她也不会出手帮他们，自己从来就不喜说那些漂亮话，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玉霜也知道，就算面前已经浑身是血的白衣少女在杀自己的时候停了手，但不代表会是一个心软的人。

这位年轻的大人的心本就该是石头做的，心软的人当不了蛊死祭司。

她苍白的手抚上舜华的面颊，眼中有些许对她的心疼：“当年大人那般小小年纪就要来做那么多人都做不了的事，活到现在一定比我们更辛苦。”

从第一次见舜华那一刻玉霜就知道，那个孩子也是个苦命人罢了。

可一个人的灵魂当作蛊且有了灵智成长到这个阶段，那必然更苦，玉霜又何尝不辛苦。

她所谓的报仇雪恨也不尽然，这件事蛊司十有八九参与了其中，舜华身为其中的祭司，那白云寨炼灵的事确实就算和她有关，而她也无能为力，她在蛊司中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没命，白云寨炼灵的时候就算她在场，权衡利弊之下她不会顾及这些人。

蛊司中朝夕相处的下属都能随意丢弃，更何况相交不过一月的故人。

玉霜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杀了乡亲们，杀了阿遇他们一家，杀了好多无辜的人。”

她断断续续道：“可是我好恨啊，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为什么没人可以救救我们。”

那柔弱的身躯因痛苦的弯了下去，苍白又美丽的容颜变地微微透明，玉霜声音凄绝：“我的灵魂正在消散，我知道你的术，可以吃了我吗？”

结界传来了一丝外界的山风，这句话如一滴水入了湖泊，打破平静。

舜华一愣：“为何？”

她没想过玉霜会让自己吃了她，自己的术也没吃过这样强悍的灵体。

此前交手夙灵可以破魂伤到玉霜，玉霜就知道舜华可以炼化自己。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她转头看向台上的棺材：“我们是朋友，终有一日我的力量必能助你摆脱他们。”

舜华从没在别人嘴里听过朋友两个字，这个词太陌生了，她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一月的相处玉霜就能将自己视作朋友吗？可自己是否也将她视作了朋友呢？

诚然，是没有的。

对她下不去手不过是因为还有人性，曾经与玉霜相处过一段时光，那是舜华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后感受的第一丝温暖，是因为那盒沾着梅子酱酸甜的桃花酥，又或者是那张沙燕纸鸢。

舜华道：“只要是上面的命令我都会无条件服从，我这十几年杀了很多人。”

如果她变得更强，那就会死更多的人。

玉霜却摇头：“可是若是不服从你会死吧，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今日没将我带回，不也是违令吗？”

是的，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其他人来做这些。

舜华无所谓道：“带不回去就说为了活命失手杀了，大不了受点罚。”

“我算过的，大人。”玉霜迷离的眼中只剩恳切：“我都快入灵了，但是我却一直没突破，也算不到自己的生机，时间也不多了。”

既然算过自己的命数，舜华猜测她算到了幕后之人还有蛊司：“你不是寂明他们的对手，是想借我的手把蛊司也端了是吗？”

玉霜听了这话后，扯出一抹微笑：“大人可真聪明。”

她半点不掩饰自己的私心：“你也需要力量不是吗？”

算命这种事，若命道得天独厚，被上苍允许的通天之人所为，那是会天打雷劈的，没有那个命道的人能窥得一二就好，更多的人是还没看出什么就惨遭反噬因此赔上性命。

舜华也只能粗粗一算，长老殿的几个不知为何根本就算不了命，这是行逆天之事，极有可能影响天道。

玉霜集天地之怨而成，自然也能通天，她也知只要自己存在于天地间，就必会引起天下纷争，这世间还存在着长老殿那几个怪物，中原也有强者，玉霜会遭到这些人如疯狗一般的追捕。

舜华的脸下意识一冷，若是炼化玉霜，她却未必能抵抗玉霜的魂魄，而玉霜也能通过夙灵占了她的身躯复活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