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周末，一般来说，若非是主动加班，从事战略咨询的人无需在节假日工作。作为乙方，他们总是跟随者客户的上班时间来工作，这倒也算是个放松的好时候。

急促的电话响声将睡梦中的April吵醒，她拿起手机，看了看上面的名字：Elsa。接起电话，用模糊的声音说道：“喂”。

“太阳晒屁股了，April，你今天有计划吗，要不要出来走走？”电话那头是熟悉不过的声音。

“没有太多计划，要整理一下行李箱，周一出差，怎么了？”April逐渐清醒，回复到。

“那个，需要我来帮你收拾吗？”Elsa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不用了吧，又不是第一次了。”April回答，继续说道：“没什么事我挂了啊。”

“那…那个，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可以吗？”Elsa的声音在听筒中传来。

“什么事一定要当面说吗？”April想起那天晚上，隐约觉得，那个让她害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但却无力阻止，而这也让她彻底清醒，毫无睡意。

“是的，你可以开门吗，我已经站到脚都疼了。”Elsa回答，随之是挂断电话的提示。

April打开门,只见Elsa穿着白色长裙，带着精心打扮却并不过分艳丽的妆发，配上依然熟悉的佛珠，正双手拿着准备好的保温盒，直直地站在门口。April看着这位多年老友，却忽然觉得陌生。接过保温盒后，她邀请对方进门，而Elsa也换上拖鞋，走到餐桌前坐下。

饭间，二人没有主动说话，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明显。

Elsa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April，她喝下一口咖啡，深呼吸后，终于强装镇定地打破沉默：“喂，你还记得我们认识多久了吗？”

“我们大学时候就认识了吧，算下来，快差不多10年了？”April像个学生般回想着。

“好像是，但之前也可以不算，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大四那年才变成朋友。这之前，我们只能算是认识而已。”Elsa语气柔和地说道。

“嗯，按这样算的话…”April正准备重新计算。

“按这样算的话，我们认识8年了。”Elsa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那紧张感似乎因为彼此的对话有了些许减少，她继续说道，“认识你之前，我以为自己就要浑浑噩噩地这么过了。虽然考了个不错的学校，但我一点也不快乐，每天都假装很开心，但没有一天不想死…”

“喂，你…你还好吗？”April担心地看着Elsa，欲言又止。

Elsa却自嘲般地笑了笑，继续回忆着：“你忘了吗，大四刚开学的时候，我站在楼顶，差不多就快跳下去了，不是你的话，也许，我也到不了今天…”

April低下头，她回想起8年前的那天…

那天她正躺在楼顶吹风，喝着啤酒，安安静静地享受一个人的时间。没曾想当傍晚结束，自己正要离开时，却发现站在边缘的Elsa。她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的同学，而此时Elsa也刚好回头，于是二人隔着昏暗的空气对视着。

April看出了不妥，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举起手中没喝完的啤酒，摇晃着，似乎在认真询问着什么，又像个玩偶一般木讷。见状，满脸泪痕的Elsa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着实没想到，面对如此场景的April，竟能依然保持平时的冷静。

于是Elsa跳下台阶，拍拍双手后，接过啤酒一饮而尽。那天，她们在楼顶坐了很久，Elsa若无其事地说着自己的童年生活，说着自己父亲的离去、暴力的继父、软弱的母亲…还有…还有母亲不在时，继父偶尔的…

April耐心听着，没有说话，只是一瓶又一瓶地喝着酒。那漆黑的楼顶像极了她们的生活，如此空旷，如此令人绝望，却又充当着唯一的救命绳索，有意无意地提醒着：别试图挣脱，这是你存活的地方，离开它，你就什么都不会再拥有。

为什么会对April说这么多，Elsa自己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因为她在April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或许她们是相同的种子，只是表象不同。一个把开朗画在脸上，而另一个选择杀死它。那本质却都一样，不过是光与影的区别…

“所以我一直很感谢你，倒不是感谢你救了我。”Elsa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而是，感谢你的出现，感谢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你…你让我做回自己，让我走出来，让我能真正地表达开心，所以你很重要…你能明白吗？”

“嗯。”April看着眼前的老友，却怎么也说不出更多的内容。

“我…喜欢你。”Elsa看着眼前的人，像是宣誓那般坚定，而发抖的双手，又瞬间出卖了渴望正面答案的内心。

“我知道。”April看着这位多年老友，如释重负般，迎接着这个早晚会到来的时刻。

“什么意思？你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Elsa忽而又软下来，从坚定变成心慌，这似乎和她设想过的场景都不相同。

“可能是上周五，也可能是刚才。”April回答，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骄傲，像孩子般那样老实。

“那你有什么想法呢…”不论怎样，Elsa都希望有一个确定的回答，既然选择了表白，那就要面对所有的可能性，这一点和April很像。

“是这样的，我的确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经验，所以想问问你，你所谓的‘喜欢’，到底如何去定义呢？”April像个学生那样，请教着，“比如，达成了什么条件，就可以被判定为‘喜欢’？”

“哈？”Elsa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但思路却本能地跟着问题转动了起来，她回答道，“比如…想见这个人、觉得这个人很特别、想和这个人更加亲密、其他人都不可以做的事情，但这个人就可以…够清楚了吗？”

April思考着这些问题，却只想到另一个符合全部条件的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Elsa认真地说道：“你是我的好朋友，一直以来，Elsa，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很重要。我对你没有恋人那样的感情，这一点我很确定。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但这也只是因为，你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能开心快乐，我相信你也一样，但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喜欢。如果继续和我做朋友会让你感到难过，我可以和你保持距离。”

April像是在做汇报一般，生怕自己没有解释清楚。

而此时，坐在餐桌对面的Elsa早已热泪盈眶，看着递过来的餐巾纸，她摇头拒绝，像是用尽最后力气那般，挤出平常的笑容说道：“没关系的，我猜到了，你给我一段时间缓缓，我…”即便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Elsa还是没想到，这难过竟然来的如此猛烈，实在是让人招架不住。说罢，她拿起包朝门口走去。

见状，April起身去送，随之便得到了阻止，April知道，自己作为朋友，或许也没有资格在这种时候去安慰什么。但她也清晰地知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倘若自己随意答应，反倒会有更漫长，且注定更严重的伤害。

随着关门声，April坐回到沙发上，回忆一幕幕闪过…

“吃饭吗April，我昨天做了排骨汤，你也该补补了，每天吃外卖…”

“木头，你别这样跟同事说话，会得罪人的。”

“木头快救救我，我真的画不完这个破PPT了！”

“木头工作狂，你不要那么死板好吗？”

“天啊，木头，你这样怎么会有人和你恋爱？”

“木头，你需要我帮你找资料吗？”

“木头，快帮帮我，我做不完这个作业了…”

终于，April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她替朋友感到难过，而可悲的是，造成她难过的，竟然是自己。

当夕阳余晖撒过时，April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一整个下午，她走进洗手间简单洗漱清醒，那失去朋友的痛苦依然有着余温。她知道，也许她们可以回到从前，也许不可以，而这一切或许只能交给时间，自己不能那么自私地干预。

穿上休闲装后，April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公园。她带着两瓶从冰箱里拿出的啤酒，和那天办公桌上剩下的饼干，找了个长凳坐着。深呼吸后，独自享受一个人的晚餐。

“您好啊，April经理！”一个声音忽然闪现而来。

April睁开眼，发现是Bella站在面前，她戴着蓝色棒球帽，刚好挡住夕阳照来的方向，那余晖映照着她的身体，形成金黄色的轮廓，格外好看。

April又想起中午时候的问题，而此时站在面前的人，似乎满足了所有的条件。但她并不想那么直接地去表达，于她而言，只有在确定对方也有相同想法的时候，自己才可以有下一步动作。否则就是不安全的，就像Elsa对自己的那样，这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隐患，而她并不想面对这种不确定性带来的任何风险。

回过神来，April微笑着回应：“好巧啊，小朋友。”

“是啊，好巧！经理也常在这边休息吗？”Bella回复道。

“是的，你也是吗？我们似乎经常在这里碰到。”April继续问道。

“经常吗？这只是第二次啊。”Bella脱口而出，但也不再继续多想，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继续说道：“我可以坐你旁边吗，April经理。”

April点头示意，夕阳终于又重现在眼前，只是转眼间就失去大半锋芒，柔和地像秋天刚成熟的橘子。

Bella看着身旁的人，这个平日里穿着正装，眼里只有工作的经理，竟也有这么安静可爱的一面：温柔的侧脸被夕阳晒得微红，任凭清风吹拂头发，乱了就随手整理一下，无关紧要的话，就闭上眼享受其中。她一时间看出了神，直到意识到April要转过的脸，才突然清醒般转过头去，生硬地盯着前方，模仿似的享受风景。

而此时的April正看着眼前稚嫩的实习生，一方面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另一方面，她不由得又想起那个默默在公园练习自我介绍的人，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直到她意识到眼前女生似乎快要转过头来后，才不舍地转回去，假装看着眼前的风景。

Bella又不自觉地转头看向April的侧脸，“还好没有被发现”，她这样想到，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好笑，便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句：“April经理。”

“嗯？”April没有回头，仿佛还在掩饰刚刚的不知所措。

“您想听歌吗？我有个喜欢了很久的音乐博主，您想听听看吗？”Bella提议，将自己的计划顺利推动着。

“可以。”April没有拒绝。随之一个耳机递过来，她拿着耳机，塞进右边耳朵。

于是，Bella打开Ins，点开用户“A-Minor”的主页，点击她最喜欢的那首歌，按下了播放键。

April的颤抖似乎是和耳机里的音乐同时发生的事情，她疑惑地看着Bella，用眼神寻求着答案，随后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您的铁杆粉丝啊，我是‘B+Plus’，您还回复过我的留言呢，经理不回看粉丝主页的吗？上面有我的照片哦。”Bella故作轻松，却带着些许担心。她在一步步试探April的反应，生怕一次性表达太多，或者做的太过分，导致对方感到不舒适，那就适得其反了。

这时，April才突然想起这么一个人，还有那天没来得及往下翻的页面，总觉得一切来得太巧了，但又说不出其中原因。虽然她也并不觉得尴尬，反正发出来的歌也是公开让人听的，在她看来，没有什么不妥。

“好听吗？”April笑着问道。

“好听的，April老师，哦不，April经理。”Bella回答，总算是对这次尝试松了口气。

夕阳余晖下，互相有好感的两个人安静地坐在长凳上。她们彼此试探着，但方式却大不相同。看似主动的April实则被动，看似被动的Bella却刚好相反；看似高傲的经理惧怕着亲密关系的消失，而稚嫩的实习生正努力地建造着新的亲密关系…

不知不觉，二人已沉默许久，直到那余晖彻底西去，换成了四面八方的虫鸣。April意识到时间不早，便提出回家，走到公园门口时，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示意Bella坐进去，自己也随之坐进去，跟司机说道：“先去X大学，再去L地，”随后转过头解释：“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学校。”

车里，二人各自看着自己身边的车窗，看着倒退的车灯霓虹、行人走马，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待到X大学后，April转过身示意可以下车了，却发现旁边的人早已熟睡，那迷迷糊糊的样子，十分可爱。

April到家后，已是晚上10点，她早早洗漱好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事，拿起手机填词：

“突然想写一首歌

歌词中有你有我

突然在这个时刻

街上灯光淹没月色

而你是万千灯火中的一个

你是你是一种拥有

而你是你是第一眼看到就不会错过

很特别的一种

而你是每一次绝望时候的温柔

你是用过多的词汇都无法形容

而你是会忠心地祝福不管在世界哪头

有些事不必长久

可贵的是曾经拥有过”

梦里她又成为了那个小有名气的歌手，开着演唱会，台下是为她打气的老友们。Bella、Elsa和Cathy都在，他们是那样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