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何所惧，何所来。

当情欲之种在无道体内破茧而出之时，属阳之妖气在无道的经脉间开始流动不息，渐趋失控。

柳依将血潭水降温成极寒之水，不断擦拭并反复摩擦无道的身体，希望可以借此缓解他的躁动。可是这些依然不顶大用。无道的经脉日益膨胀隆起，妖气流转极快，他的肉身躯体日益无法承受这份灼热。

柳依亦是异常焦躁，恨不得让悠悠去掳个妖女来，可惜悠悠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实力委实弱的打不过谁，更别提去劫掳那些有妖族守护的小女妖了，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柳依越发自责起来，要不是她非用妖气梳洗无道肉体凡胎的人族经脉，无道如今怎会有此爆体而亡的危险。柳依更恨自己身为游魂族却无心脉，无法化出人形躯体。好些厉害的游魂都能经过修炼从而化出人形。而柳依似是游魂，又不同于游魂，她无心脉无法修炼，所有能耐似是天生有之，既无法精进亦是无法化出为人躯。

游魂族的人形躯体需先修炼出心脉，后以心脉维系人躯。妖精族和野鬼族皆是先天拥有心脉，修炼到家便可化出人形，即便心实离体亦是可以维持人形，只要心实被藏匿保护好，人形躯体便会永存不散，除非命数已到那便是俱往矣。

柳依比其他游魂族要更差一着，她无心脉，便只能先有心实然后靠心实来养心脉，可谁会无缘无故把自己的心实掏出来滋养她？柳依倒是不在乎能否成人形，只是想要自己成个人形，好助无道度过情欲之种破开后的磨难。

无道并不知道妖族这些弯弯绕绕，他只隐约明白自己即将走到妖族的成妖期，有些事情即将发生，但具体会发生什么柳依不说，他亦不十分关心。他依然每日闲散地赖在独属于他的那汪血潭中，有柳依相伴，无论发生何事他都并无所谓。

柳依心内的焦虑却一日胜过一日，血潭中时常冒起激烈的小泡泡。

悠悠实在看不下去，便独自跑到阴之森的外围拐了个人类男子。这人类男子被悠悠迷了心智，自行走入血潭中。青天白日之下，血潭中尚无其他精怪妖兽，悠悠便催着柳依将这人类男子赶快化了，吞了他的心实用以滋养柳依的心脉。

柳依哪里做过如此这般杀人越货的事情，整个血潭随着柳依心境变化沸腾起巨大波澜。无道听到响动，不明所以，便从自己的小血潭中翻身而出，来到巨大的血檀池畔一探究竟。

柳依心乱如麻，并未留意到无道的靠近。她用血潭水哆哆嗦嗦地将那人类男子往潭底拖动，可是那人类刚要没了气，柳依又慌忙把人捧出池面。如此往复多次，就是下不去死手。

悠悠站在池边急的跺脚：“依依，你在搞什么？快把这个人类化掉，难道你不想赶快生出心实化为人形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无道想想吧，他的欲情种马上就要破裂了，到时候欲情种破裂诞出妖丹，他的妖气必然四溢不可控，少不了几番云雨去化解。你若不帮他，这偌大的阴之森可没有菩萨心肠的女妖精会帮他！”

柳依怎会不知这些道理？可自打她意识初蒙，她从来都是救死扶伤地帮助各类族种延续生命，如今却要反其道而行地去抢夺他人的性命，她如何下得去手？

尤其这人类在濒临死亡之际所做出的剧烈挣扎，就像是直接在柳依的躯体内抓挠，抓得她愧意和惧意层叠涌出。她本是幽魂，缘不应该如此心慈手软，可她禀赋天然便是救死扶伤，看那人类疼痛，她便会克制不住地想要去帮扶和纾解他的痛苦。

最终，柳依无法抗衡本能，还是将那人类甩回了池岸之上，甩出去之前柳依还彻底治愈了他的疼痛感。

悠悠气急，扑过去就要咬死那个人类男子，柳依忙大喊出声：“悠悠，莫要冲动！他乃人类，心实太弱，不见得能为我滋养出心脉。”

“那又如何？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这阴之森里的妖我杀不动，一个区区人类难道我还奈何不得？”

“伤及无辜有何意义？你若是沾染了人类的血，指不定日后会变成嗜血妖魔，我能为你疗伤治愈，却无法扭转你的修炼之道。妖道亦是道，道心不可歪曲，否则你之后也会越走越偏狭。悠悠，我知你是为我们着想，可是不能用你和这个人类的牺牲，来抵偿无道的命途，他的命是我扭歪的，我自会自行负责。”

悠悠慢慢冷静下来，晃荡着兔子腿坐到了池边，她用红红的兔子眼斜晲着晕倒在池边的人类恨恨道：“那这个人类怎么办？他既已见过阴之森里的妖，便再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他若留在这里，要么就是横死成尸，要么就要成妖才能苟下去。”

“先让他留在这里吧，你一会儿去挖个深坑，我用血潭水掩盖住他的人类气息，能苟活一天是一天吧。反正决计不能让你污了自己的妖道。”

“什么妖道不妖道，依依你可真是死脑筋，既然是妖，求的便是活的恣意妄为，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要去守。我呀，也想尽快化出人形，好去阴之森外面玩耍、瞅瞅热闹。”

“我的天赋异禀便是帮救别人，天命如此，我也难以扭转本性。悠悠，再不要为了我们做这种事了，我日日都在想辙，总会有办法的。”

“你可不要小看妖丹初成时的威力，有多少妖亡在妖丹爆体之时，你不是不知。到时候连肉泥都攒不出，你再是能耐，也是想救都救不活的。”

柳依在旁听着，并未言语，只是越发惆怅起来。

躲在树后的无道早已敛了气息，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明白。原是如此，难怪无道总觉自己内里经常热流涌动，原是妖气在逐渐蓬勃，情欲之种即将破裂化出妖丹。可是他依然并无惧意，发生在他周遭的种种总有不实之感，他总觉得自己与一切都相互隔离。

可即便活着是如此不真实的感觉，无道依然想要活下去，他可不愿被妖丹炸裂成碎渣，他对活下去有一种本能的执念。

当晚，一具人类尸体便被扔进了无道所居的血潭中，浓烈的血腥气一下将柳依激醒，只一眼，柳依便看出那沉在血潭底的尸体是悠悠白日里迷到阴之森的人类。眼下，这个人类的胸腔大敞，已不复见心脏，竟是早已死透。

无道手中托举着一颗人类心脏，缓缓放入血潭池中。他满头满脸都是血，唯独一双眼睛黑沉沉的闪着乌光。

柳依心中闷痛，猜到无道许是白日里已然听到她和悠悠的对话，眼下是想用这颗人类心脏为她滋养出心实。

“我和悠悠说的，你都听到了？”柳依不甘心，明知道答案偏还要再问一遍。

无道不张嘴，只是微微点头以做答复。他用手指在血潭中划动，无声催促柳依尽快吞噬掉这颗人类心脏。

柳依不再耽搁，用血潭水将整颗心脏贯穿然后不断裹紧成团埋在池底。同时，柳依又将血潭水灌入那人类破开的胸腔中填满，一并治愈了他胸口破碎的创伤。

无道在旁看了全程，明白柳依这是不死心还想救这个人类。他是无所谓，只要柳依把那颗心脏吞噬了，她的其他作为，无道便都不会妄加干涉。

他们二人之间还是颇有默契的，被投喂的柳依知道拒绝无用，便干脆利落地吞了那颗心脏。只管投喂心脏的无道知道阻拦柳依救人的本能无用，便也不会去做无用功。只不过他可不愿意被人一直占用老巢，抬手便将那具无用的尸体丢回到悠悠白日新挖出的坑池中。

整夜之后，那个本该死透的人类霍然从血潭水中坐起，他犹如出生孩童般懵懂四顾，显然是失了往日记忆，已不知今夕是何夕。柳依尝试着和他沟通，可这新生儿同无道一样又是个没嘴的葫芦，连话也不会说了。

柳依很是惆怅，每次只要她出手救人，到最后都会让这人成为不人不妖不鬼的存在。无道如此，如今这人类亦是如此。

没有妖丹便不能算是妖，有实在的身体亦不能算是游魂。柳依只得拜托悠悠去请野鬼族的司徒来将这人类接走。

野鬼族的司徒按约前来，却是连连摇头，拒绝接收这个新生的流浪儿，“这个，可不是我们野鬼一族的存在。人死而气散，魂魄离体后不归入冥界便只得成为人界无根的鬼。可眼下这人，人死气散，魂魄却困在体内成为不生不死之存在，这就是个不死尸哪，当真是前所未见，前所未闻。依依姑娘若是执意让我领走这人，那不出一天，他便会成为我族内野鬼的吃食。”

那柳依怎可答应，好不容易救活的人，即便是个不明不白的不死尸，也不能随随便便去做野鬼嘴下的肉糜。